“不信拉倒,”唐士秋笑笑,转脸又道,“不过我倒觉着这苏老师只是面儿上看着脾气好,实际心里头傲着呢,我看他谁也瞧不上。”
“至于不至于。”
“就说你不信,还真就至于,他解放以前可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那什么世面没见过。”
“少爷?”贺远冲好友挑挑眉,揶揄道,“就跟你这样?”
“你就会挤兑我,”唐士秋撇撇嘴,“跟我可不是一回事儿,人家家里那可是好几代的资本家,我还听见有人私底下打趣喊他苏二少呢。”
“这话可不敢瞎说,资本家的帽子能随便扣么。”贺远面色顿时暗了下来,不由嗔怪了句。
事实上他的紧张是有道理的。解放以来,国家虽然对民族资本家政策宽容,以团结为主,可官僚和买办资本依旧是革命的对象,而这其中的划分却是相当灵活,因人而异。这个当口自是谁也不敢宣扬自个儿家过去那点事儿,更不好平白无故给别人扣帽子。
“我可没那么缺德,”唐士秋挠挠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嘛。”
贺远“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这之后直到他走,两人都没再提及有关苏老师的任何事。
然而身为这段闲谈的主人公,苏倾奕早已抛下少爷这个身份太多年了。他的家乡远在南国水乡,自十几岁起离家求学至今也有八、九年了。虽说出身富贵,但多年独自在外的求学经历,让他早已经记不清早年间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唯独还残留于身的影子,便是出自江南大户人家特有的书卷柔气以及恭正严谨的家教修养。
今天正值休息日,本是未做出门打算,却耐不住学生的一再恳求,向来脾气温和的苏老师到底还是答应了带学生去滨江道的国际书店选书。这么一想,出门前便特地拿上了那块坏了有些时日的手表,现下完成了任务正好沿路拐去了一家相熟的钟表店。
此家钟表店已在和平路上经营多年,店主方老先生同苏倾奕的父亲既是同乡,又在战争年代有过不浅的交情。后来苏倾奕来到津城读书,由于两人都对机械制造甚感兴趣,十分投缘,闲暇时便会时常小聚,沏上壶香茶,一对忘年交总能聊上半天。
今日下午这二人又是相谈甚欢,待苏倾奕起身告辞时已是五点过了,此时太阳开始下落,初秋傍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委实惬意。
苏倾奕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往车站的方向遛达,却在临近某个十字路口的地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其实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只有过一面之缘,可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穿过人群在那人身上徘徊,直到对方蓦然抬眼也看向了自己这边。
四目相交的瞬间,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贺远只略怔了一下就跑了过来,面上神色又惊又喜,道:“苏老师?这么巧,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
“是挺巧。”苏倾奕的心跳也不自觉快了几拍。
贺远左右扫了两眼,好奇道:“你一个人?”
“嗯。”苏倾奕笑着点点头。
“来买东西?”贺远边问边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苏倾奕被他这种毫不遮掩的看法儿弄得略有些不自在,不过倒也不是真介意,当下抬臂晃了晃手腕,回道:“我是来修表的,你呢?”
“我刚从朋友家出来,正打算回家……”贺远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苏倾奕的身后,“我家就在前头南市那片儿。”
“哦,那倒还真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