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都有了执着不懈的精神。即使银行大门紧闭,不再营业,门口也是人满为患,还需自备干粮,是个难讨好的差使。幸而老宅保险柜里尚有我从老鬼那拿出的些零碎金豆子,路边卖报的小童倒还认,便在回家的路上,用一颗金豆子高价换了一张销路紧俏的报纸。
除日本投降之外,报社评论编辑也十分详尽地讲述了投降的前因后果。我这才知道,美国于本月朝日本长崎、广岛投下了两枚导弹,间隔仅三天,日本也是民不聊生。如今依诚应已身在日本近一年,听说是在东京念土木工程的学科,不知此事对他有无影响。不过战后重建,需要大批他这样的人才,想来日后不会短了钱财。
除此之外,苏联军队也已进入东北,不日便会抵达奉天。文章大力赞赏了苏联军队作战的高效骁勇,难怪一路上所见,俄国毛子的下巴和头顶黄毛,也跟中日人民地位似的调了个儿——原来是娘家来了人撑腰,流浪狗找回了亲娘,亲娘还有了依傍。
最后,仅在末版右下角豆腐块中,报道了昨日在奉天火车站发生的枪战。
火车站枪战,昨天半夜听邻居训孩子时便了解了大概,说是全市一些中小学的校长教员组织学生们到火车站迎接首批入奉的苏联红军,不料在火车站后面的苞米地里,埋伏着一队绝望的日本兵。这队日本兵无法接受兵败的事实,选择在人口流动量最大的火车站进行最后的杀戮。他们杀红了眼,日本也从未怜悯过老幼妇孺,一声枪响后,枪林弹雨粉墨登场,具那被吓魔怔的孩子叨咕,好像死了不少人。
我和刘国卿蹲在他身前,一边安慰,一边仔细询问了参与的学校的名称。孩子回忆了几个,其中便有依宁和依礼的学校。我和刘国卿忧心忡忡——就依宁那尿性,她不去凑热闹才怪!
然而报纸上,对这场事故的描述,不过小字四行。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歇脚,给报纸捏出了满脸褶子。昨晚我俩心里都装着事儿,没人能痛快,一时竟相敬如宾,睡觉都是分房睡。早上我打算找人去给柳叔递信儿,叫他有时间来见我,主要是想问问依宁依礼,顺便给他些金条应急。而刚起身去打水洗脸的时刻,正瞧着刘国卿已经吩咐完了。
他一回身,见我傻站着,便说道:“我去做饭,家里没米了,你一会儿洗完脸,记得出去换点儿米。”
除了米,还打了两瓶子高粱酒。我存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眼儿,所以酒还没喝,却也醉个底儿掉,脚踩筋斗云,一路是腾云驾雾地回了家。
进了门,刘国卿正在厨房煮苞米。家里灶台下还是柴火,他手里摆弄着一张旧报纸,笨拙而徒劳地试图在呛鼻的浓烟中诞出火星来。我拎着酒瓶子倚门大笑:“日本鬼子滚蛋了,咱这些老臣的笔杆子没了用武之地,哭都来不及,你竟在这儿效仿秦始皇焚书坑儒,是要改武行了吗?哈哈哈哈!”
刘国卿一扭花猫脸,我笑得更欢。他抹把脸,手里做引子的旧报纸烧成了和他脸色一样的黑灰。刘国卿道:“邻居给咱烧火的,你别笑话我,这柴火湿了,压根儿点不着!”
我摇摇头道:“点不着就不吃吧,我一点儿不饿——你饿吗?”
他也摇摇脑袋,便放过柴火,转而去与水井作对。不待他洗净手面,我先一步去了书房。他昨夜在书房打的盹儿,此时被子还没收,我也不管,坐到书桌前,排上俩酒瓶子,对着空白的宣纸,记忆里嫣红的牡丹从犄角旮旯连蹦带跳地窜出来。那红简直要发烧,花朵大得畸形,且近在眼前,满面皮痒找挨打。
刘国卿踏进门槛,未待他说话,我手忙脚乱地抱起高粱酒拍拍,定定神说道:“除了米,还特地买的它,打酒的伙计特地多打了几两,说是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全东北的人都开心。”
刘国卿笑道:“巧了,我也有东西要给咱俩。”
“什么东西?”
“你打开抽屉看看。”
抽屉里最上层是他刚写的字,周边围画了一圈喜鹊登梅。纸是好纸,墨是好墨,墨尚未干,依稀能闻见松香。
他呈起来给我看: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