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到了平康里的翡红馆前。平康里柳陌花衢,翡红馆是其一,不说声名远扬,也是广为人知。它距离大观茶园不远不近,同是青春一饷,却不同于走进大观茶园后面那道胡同的压抑讳言,翡红馆淫词浪语,欢声取乐,道尽了偎红倚翠的风流事与平生畅。
龟公领着些年轻貌美的妓-子在门口迎客。妓-子乌鬓绛唇,稚嫩的面容上涂满了艳丽的水粉,眼瞳是上不得的,然而顾盼浸染的风韵与妆容的年纪一般大。玉手纤纤,纱巾荡漾,脂粉香气似乎凝成了可见的粉尘,吸进食道里,竟也如烟泡般飘飘欲醉。
一位身穿嫩黄高叉旗袍的娇俏姑娘缠过我的手臂,边往屋里带,边嗔笑道:“爷瞧着面生得紧,想是第一回来,便让奴家来伺候爷,爷可赏脸?”
我既没答她,也没推开她,只是问道:“你们小妈妈呢?”
姑娘掩口而笑:“爷,您这张嘴真是抹了蜜,‘小’妈妈听了高兴,也得让咱姐妹们乐呵乐呵呀!”
我摸出一颗金豆子,塞她衣领里,侧目道:“到底是你给爷乐呵,还是爷给你乐呵呀?”
姑娘佯作垂泪,轻拭眼角,却是老老实实地答了:“小妈妈领着些姐妹们游街去了,爷您是看中了哪位姐姐呀,咱入不得您的眼么?”
我为她揩泪,笑道:“眼睛哭肿可不好看了,你也不必哭,实话告诉你,爷们是看中了你们小妈妈,特意来找的。”
姑娘变脸如翻书,顷刻间收了泪,余光莹莹,媚眼如丝,粉拳捶肩,嗔怒道:“爷没个正经!咱楼上略备了薄酒,您爱来不来!”
“你个鸡崽子倒还耍起脾气了,”我无奈摇头,“只有酒?有吃的没有?”
此间日本人不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国人爱中国人,日本人爱日本人;日本人只去他们的红叶馆,翡红馆的美好,他们不懂。
我便松懈了些,胆子大了,音调也高了。这一路赖着双脚走来,还走得如履薄冰,早已饥肠辘辘,却不敢停留。小鸡崽脾气虽大,动作却麻利,不一会儿小桌子摆了四菜一汤并俩协和面馒头。
协和面是由苞米、小米、榆树籽和锯末子混的,一闻那味儿就不对劲儿,入口发涩,剌嗓子。长这么大,即便这两年落魄,还锒铛入狱过,也不曾吃过这般难以下咽的口味。
再看看没丁点油水的菜和汤,我深深叹了口气。
小鸡崽叽叽喳喳道:“您还是不饿,饿了吃啥都香。咱们平日里要能吃上这些,早烧香拜佛的,赶上过年了。”
我把馒头让给她,自个儿喝了点汤水暖胃,闻言问道:“那你们平时吃啥?”
小鸡崽咬了一大口馒头,瞅着饿得不轻,却仍知道需咽下,口齿清晰地回话:“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橡子面您吃过吗,苦得跟药似的,吃了拉不出屎,晚上肚子发胀,我弟弟就是给胀死的。”
我更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道:“你慢慢吃,想吃什么自己叫,算我账上。”
小鸡崽兀然想起什么似的,筷子也撂下了,说道:“您可别乱发金子了,现在金子一点儿都不值钱,万一让东洋人看见了,就会去银行告密,然后你就得卖给他们,得的钱又少。”
我搁心里头热泪盈眶,继而泪流满面,难得以为自己发了横财,却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