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颜稍稍抬头,就瞧见李世民的脸庞隐藏在摇曳烛火之后,勾勒出脸上皱纹的影子,似有不悦,才想起这位大唐之主,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只听他开口夸耀功绩,又想起之前他有意对高句丽下手,纪颜心中就有些惶恐,也无端感到悲哀。
古来真龙天子,人王帝主,坐拥江山,治理天下,文治武功到得一定高度,天下万物予取予求,就会衍生出对死亡的畏惧与抵抗,留恋权力与名声的心态来。
一旦生出这种心态,帝王就会有两种特殊举动,一种是迷信方术,烧铅炼汞,向仙道索求,妄图得到肉身上的“长生不老”,另一种是建功立业,征战四方,向人道所求,妄图得到精神上的“青史留名”。
前者丹道,导致许多皇帝不得颐养天年,人寿未尽就被丹药毒死,求长生而不得,反而成了短命鬼,后者人道,则会让贤明君主变得好大喜功,不再审时度势,而是消耗莫大国力,导致流毒与后世,缩短整个王朝的福泽。
李世民如今四十多岁,虽然还不到老朽昏聩的时候,却也真切感受到了自身的衰老,秦皇汉武没有躲过去的一道坎,这会儿也摆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不单是皇帝,是人都会怕老怕死,管他何等英雄,迟暮之年总是显得凄凉落魄,就像尉迟敬德,这些年已经开始沉迷于烧铅炼汞,秦琼死后更是变得无所不用其极,近这一年来已经不怎么出门,成天里憋在家里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尉迟宝林也无奈得紧,却无从劝说。
想到烧铅炼汞,纪颜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道:“大唐秉承圣人教训,天子治世,吐蕃却是政教合一,僧侣与皇室相互制衡。听说赤尊公主嫁入吐蕃之时,曾带去佛像佛经,与吐蕃本土苯教还有些不同,是否因着这个缘故,僧侣们对松赞干布不满,才导致他急于寻求大唐的支持?”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点头,才听房玄龄道:“新丰候说的可能,我们也考虑到了,只是松赞干布少年英雄,这些年来征战周边小国,战绩斐然,即便僧侣对他不满,也很难直接对一位明君发难。不过因着他修建宫殿,损耗国力,或许真会有些矛盾凸显,我们却不得而知,这才问你。”
这里坐着的,除了纪颜之外,每一个都是名留青史的明君贤臣,自然思虑周到,纪颜也暗暗佩服。只是他与禄东赞之间,不过是些茶叶生意往来,偶尔打探些消息,也不可能触及吐蕃国政本身,这就帮不上忙,只得连道惭愧。
见他这样,魏征也就无法,才道:“始终你还年轻,考虑不周,也不奇怪。谨记着,你在这里听见的话,都是朝廷的禁中语,断不可对旁人说起,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纪颜连声称是,这就起身告退,瞧着屋外铅云压顶,雪花飘落,一时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