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回头一笑:“有点儿。”
“行,弄完回屋等着,饭很快就得。”冯玉珍洗完手,麻利地张罗起了晚饭。
说起来,这贺家两口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津城本地人,经媒人介绍结了婚。刚结婚那会儿贺绍峰在海河边儿的码头扛大包维持生计,辛苦归辛苦,可俩人感情好,觉着日子也没多难。后来又有了贺远,小两口更是劲儿往一处使,奔着想把日子给过好了。
然而“七七事变”结束了这一切。国难当前,贺绍峰参了军。原想着赶走了日本人就有好日子过了,却没成想抗战好不容易打完了还有内战,结果这仗一打就是好多年。建国前夕,随着所属部队接受和平改编,贺绍峰也成了众多解放战士中的一员,最终牺牲在了朝鲜战场。
断断续续的十来年战争,贺绍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连自己爹妈去世都没能戴上孝。而守在家里的冯玉珍同旧时代大部分女人一样没有工作,尽管贺绍峰每月的工资几乎分文不花全数寄回了家,老少四口的日子也依旧过得紧紧巴巴。
由于没读过书,冯玉珍只能靠做些粗活贴补家用,也正是由于长期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的腰终是落了毛病,这两年每每犯病总是一连好多天都下不了床。贺绍峰牺牲以后,冯玉珍原是希望组织上能给她安排个工作,但这想法刚一往出说,便被贺远一口否决了:“你那念头赶紧打住,挣钱养家的事儿还有我呢。”
其实这年月读大学花不了多少钱,由于国家政策好,学费住宿费俱是减免的,便连伙食费都有补贴。只可惜贺远并非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景况,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妈劳心劳命,自己却无动于衷。
最终组织上替贺家解决了这个困难。冯玉珍是打心眼儿里感谢新中国感谢党的。倘若不是新社会,哪可能有这样轻易得来的铁饭碗。可这铁饭碗却是用自个儿丈夫的命换来的,每回想到这儿,她就觉着日子仍旧是那么难捱。
贺绍峰还活着时,常说自己没赶上好时候,吃够了没文化的苦头,所以自己的儿子是无论怎样也要念书的,就连战争时期难得找人代笔的几封家书,他也没忘了提醒冯玉珍一定要让儿子念书。
在这个问题上夫妻俩思想高度统一,都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读书的,能读到哪儿就供到哪儿。贺远也争气,自小就聪明,学习上从没让大人操过心,教过他的老师都说这孩子将来准定是个念大学的好材料。可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照样难敌一个“命”字。
或许正是由于娘儿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贺远比同岁的孩子都要懂事得多。就说工作这事儿,他愣是什么抵触情绪都没有地就接了下来,并且这一年多的日子在厂子里也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家也从没抱怨过半句。
可愈是这样,冯玉珍的心里就愈是难受。她始终觉着对不住儿子,在家务事上便更是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凡是干得动的尽量都自个儿干,就是不想看见贺远上了一天班回到家还得伺候她。
冯玉珍这会儿做好饭,准备回屋叫贺远出来,走到里屋门口时,正瞧见儿子趴在桌上看书,她这心口顿时就是一阵揪得慌,甭提多难受了,可终究没有办法,只站在门口盯着儿子日渐成熟的背影看了几眼,末了喊了贺远一声便又躲回厨房抹起了眼泪儿。
贺远出来往厨房扒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只得耐着性子跟冯玉珍又重复了一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妈,我真没事儿,我觉着现在这样过得挺好的。”
要说最初说这话时,贺远的确是咬着牙,纯粹为了安慰母亲,也为了麻木自己,后来说着说着还真就麻木了,但今天再说出来,竟然有了那么点发自肺腑的意思。或许是因为这平淡得近乎沉闷的日子里,蓦然出现了一个让自己一想到就会心口发热的人。虽然对方可能只当是场萍水相逢,但对于贺远来说,却是他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