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严观海一贯的主张了。
他行事保守,反对开战,非但这次反对,从前打柔然时,原本也是反对的,要不是后来为了跟赵群玉作对,他才转换立场。
对他这种老生常谈的调子,章骋也不意外,他直接就望向其他人。
“谢相怎么看?”
“依臣看,严相所言不错,对方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对方到底是为了激怒我方,还是别有目的,眼下还不好说。”谢维安也没有贸然下定论。
章骋显然对他这样表态不是很满意。
“那我们这边就这么干等着?这些天,那陈济一直四处溜达,几乎逛遍了长安城的乐坊酒肆,还有崔玉,忙着参加各种诗会,他自己倒是扬名了,却好像将此行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也不再提起和亲的事情。他们这是到底想做什么?南朝就派了这么两个废物过来?”
“他们会不会也在等我们先开口?”严观海猜测,“如今南朝毕竟吞并燕国了,志得意满,拿捏下架子,也是正常的。”
谢维安沉吟:“臣倒是觉得,与其去猜测他们的意图,不如我行我素,只做我们自己的事。陛下自登基之初就整顿兵备,几年下来初见成效,臣以为,不如趁南朝现在还未彻底消化完燕国,先发制人,攻下益州,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严观海没想到他张口就是主动开打,不由大惊失色。
“万万不可!如今洛州一带自去年入冬以来就大旱,户部还在不断调拨粮食赈济,哪有余裕打仗?!再者,如果我们出兵益州,惹恼了南朝那边,他们直接大军压境,如何是好,决不能衅自我开!”
谢维安:“如果南朝遣使只是为了试探我方虚实,他们本就暗中在准备出兵攻打我们呢?”
严观海连连摇头:“绝不可能!他们要真想打,如何还会提出联姻?好歹也还派了一名皇子过来,以示诚意!照我看,陛下如今正当年轻,来日方长,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固然是好,可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十年八年的,再打也不迟。”
谢维安冷冷道:“南朝人会等你十年八年吗?他们自从打下燕国之后,贞兴帝命吴王整顿军备,秣兵历马,举国上下,已有四十余万大军,这些兵马若不是用来对付我们,又因何而扩?每日粮草用度,也是一大笔开销,他们总不会白养着人的!不能等到对方先打了,我们再匆忙应付,到时候失于主动,恐怕就要满盘皆输了!”
严观海还是不以为然:“汝南有白远在,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汝南一带也陈兵二十万,一旦有战事,大不了再从京城那边调集兵马过去……”
“如果他们从原燕国方向出兵呢?”李闻鹊忽然出声。
众人都住了口,循声看他。
章骋:“李卿此话怎讲?”
李闻鹊道:“臣先前看过军报和南边传来的消息,那四十万大军,他们并不是一味囤在汝南对面,而是一直往北调动。大军调动,商贾往来,消息传递,都能看见,无法做到真正保密。但许多人看见这些兵马调动,只会以为北朝这是刚灭了燕国没多久,还在整兵,却没想过他们是在为伐璋做准备!”
他顿了顿,平复情绪,继续道:“这并非臣在危言耸听,原先汝南与义阳相持不下,但今年大旱,淮河之险所剩无几,为了防止北朝入侵,南朝那边本该严阵以待,白远那边却说对面驻军并未增加多少。那四十万大军又去了哪里?总不能是辰朝皇帝拿去戍卫京师了吧?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兵马被他们放在了原先燕国的地盘上,一来防范燕国旧臣谋反,二来也是为接下来攻打我朝做准备。所以臣以为,南朝遣使此来,只为麻痹我们,而非真正想要和平,臣赞同谢相之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到时候打多少,打到哪里,都是我们占据了主动,不过臣不赞成攻打益州,最好还是打下义阳,再往南或往西推进!”
这一席话真正石破天惊,想必他也憋了许久,直接一气呵成,不给任何人打断的机会。
众人沉默许久,连想反驳的严观海一时都没回过神。
章骋是想打的,但他无法承受失败的后果,毕竟北朝打赢柔然已经是好不容易,现在元气尚未恢复,又有地方大旱,当然最好是不打,然而谢维安和李闻鹊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陈济他们此行只是为了麻痹怀柔,等对面真发兵了,他们毫无准备,无疑会很被动。
简而言之,皇帝觉得打可以,但是一定要赢。
但谁又能给、敢给他这样的保证?
他皱眉不展,又问一直未说话的章玉碗。
“阿姊以为呢?”
第110章
皇帝这一开口,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长公主身上。
便是再迟钝的人,这日复一日,也能看出皇帝对公主的信重,已远远超过他的两位同胞姐妹。
尤其严观海,更是心下有所思量。
起初,他以为皇帝只是出于名分的需要,才对公主礼贤下士,甚至加封公主,但从前那些质疑帝位来路不明的风言风语,早就随着公主回京和赵群玉的死而烟消云散,皇帝大可不必对这位从前也没见过几面的堂姐如此重视。
但事实是,章骋非但重视,还通过加封、赏赐等方式,再度昭告世人,这位长姊的地位无人可比。
当然,长公主的表现,也对得起这份殊荣,她低调谨慎,从不在外显摆。满长安原本翘首以盼,以赴长公主之宴为荣,可她竟连一次都没办过,与博阳公主天差地别。听说皇帝还在私底下劝过,让她可以放开享乐一些,估计是觉得这位姐姐在柔然十年苦惯了,回来连骄奢淫逸的生活都忘记怎么过了。公主只笑说自己性情懒惫,不爱动弹,平日里若非皇帝召唤,连宫门都不入,要么就在长公主府,要么就出城跑马几圈,骑射活动筋骨,仅此而已。
很明显,皇帝是喜欢长公主这份低调的,这更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而严观海近来也从一些风声上听说了,皇帝有意在立储上垂询长公主的意见,这让他更为迫切地想与长公主打好关系。
从前皇帝只有一子,严观海也认为太子非他严家的外甥莫属,虽说严家出身不足,可出身好又如何,赵群玉不也倒台了?
可皇帝放着已经会说话会走路的儿子迟迟不立,又去宠爱什么杨妃,偏偏杨妃还怀了孕。严观海心里那个着急,原先的笃定也变成忐忑,又不能表现出来,生怕这位多疑的皇帝发现之后,让齐王直接出局。
原先他觉得皇帝扳倒赵群玉,厌恶权臣压制,又推行新举官制,心里必然也厌恶世家门阀,可如今看来,皇帝只是厌恶不听话的世家,却不厌恶杨妃这种出身世家的美人,说不定因为她的高贵出身,心里还暗暗嫌弃家境寻常的严妃。
由此,严观海忍不住对皇帝生出一些怨怼的念头。
这章家接连两三个皇帝可都不长命,但好歹太子也都是立了的,再折腾下去,别是万一出了事,太子都还没定下来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长公主已经开口说话了。
“臣不长于军务,唯恐误导陛下,不过以臣之见,李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就算陛下暂时不想出兵,也可命人调兵验证以对,如今西境安稳,敕弥等人很难奔袭千里从张掖入侵,不如将西州的守兵调到清河一带,以防万一。”
谢维安也看出皇帝对主动出兵犹豫不决,意愿不高了,暗叹一声之后,忙跟上章玉碗的话。
“长公主所言甚是,西州府兵有十万之巨,悉数放着不用也是浪费,更难得的是,他们有打柔然人的经验,沙场彪悍,可谓精兵,让他们去防守东面的大军,最为合适!”
皇帝望向李闻鹊:“南朝人在燕国囤兵四十万,西州府兵就算悉数调动,也不过十万,十万对四十万,岂不杯水车薪?”
李闻鹊拱手:“南朝所谓的四十万,其实也是整编原燕国军队之后的数目,其中有多少精兵强将,又有多少浮夸作假,不足为外人道。臣以为,就算这四十万军队是真,能上战场能打仗的,也就二十万有余,南朝人又要防备白远那边,不可能全放在燕国的。”
皇帝又问:“只调一半过去,五万人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