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逼我学琴,那天我练得十根手指鲜血淋漓。
显而易见,我师父是个十足的大变态。多年之后,当全天下都道李麓是个大大变态、丧尽天良、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的时候,我都能想起那个大山中有着薄雾的早晨,我师父坐在一堆茅草上且奏且歌。他的面容那么美,眼神那么悲伤那么恶毒,抚琴的手指苍白纤长。
他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可他是唯一陪伴我长大的人。
==========.
我十五这一年的大年三十,下了一锅饺子。
因为我养的那几只母猪争气,我们家的猪肉今年是收大于支。这个年夜我没什么挣扎地宰了一只小乳猪,给我俩包了一大箩筐饺子,丢进锅里,白生生肥嘟嘟的煞是可爱。
我把热气蒸腾的饺子端上桌,我师父正就着昏暗的油灯在擦琴弦。白气氤氲在暖色的灯光里,有一瞬间模糊了他的容颜。
我说:“小花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看它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十足好吃的。今天宰来一尝,果然不错。前段时间我在那个山沟凼下割猪草的时候,遇到一队走买卖的,听到他们说原来这几天是要过年的,要吃好。我看你这么大把年纪竟然连这也不晓得,怪可怜,便给你过个年,正好我们的猪肉多了。”
隔着桌子上饺子的白气,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在那里笔直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狼吞虎咽地把他一盘饺子扫荡光了,也不怕烫的。
我心说,我师父真是可怜见的,不知道舌头烫麻没有。
我很矜持地吃起来,在吃的同时,我感觉到我师父正在看着我。那目光仿佛实质,看得我心惊肉跳,直到我吃完。
然后我鼓足勇气看向他,他是个不一般的神人,对我温柔的时候居多,但时不时还是要变态一把,让我痛不欲生。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我总觉得他接下来估计又会抽抽风。
他的眼神明灭了好久,久到我以为灯都要熄了,终于他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来世轮回般百转千回。
他说:“小戮儿,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好好听清楚。”他扳过我的肩膀,让我正视他,“以后,如果有人说你不好,你管他去死。如果全天下都说你不好,那也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你的。你永远不要害怕,也永远不要回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听懂了么?”
我点头:“懂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别人的错。”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当晚他破天荒地坐在我床头陪我入眠。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喉咙里哼唱着低低的歌谣,那一字一字从容不迫滚落的男音,安静婉转,伴我安然入睡。
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我师父。
鉴于他时时神出鬼没玩人间蒸发,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仍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喂喂猪,弹弹琴,割割猪草什么的。
就这样等到了春末。
然后就迎来了那个晚上。
===============.
那晚下了今年第一场夏雨,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简直像是天穿了个窟窿,直接倒的。按理说下大雨是不吹风的,可现在外边狂风大作,我严重怀疑我的猪圈已经被掀飞了,猪们都不叫了。
油灯是点了又点熄了又熄,我索性也不点了。可窗是不能不关的,毕竟冷啊。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把东窗关了,屋内安静了,灯光也不摇曳了,橘黄的,暖暖的。
灯?
我很困,脑子也不是很清楚,还没想通,回身过去看到地下跪了一排人。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跪在那里的。
大风大雨好像都退到了另一个世界,隔着一层水面,响得不是很真切。油灯安静地燃烧着,蹦出轻巧的灯花。
跪在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