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哀莫大于心死
贺元禀要比一同殒命的袁如意稍好,后者已被炼成了血膏,棺椁内只有生前衣冠。贺元禀还有尸身尚存,稍能令旁人寄托哀思。
康大宝踏进灵堂内的时候,蒋青正面无表情用单手为贺元禀冰冷的尸身穿戴一件锦衣。红肿着眼睛的贺元意要上前帮忙,却被蒋青板着脸,一把将后者手中的衣角扯回了手中。
在场同门皆是凄然,众同门皆晓得贺元禀家族子出身,颇好华服美姬。生前其亦没少因了这些豪奢做派,而受到蒋青的呵斥。现在却
费疏荷作为当家主母,这样的场合自不能少。她轻拍下浑不知事、还在打跳的康昌懿屁股,缓步走到了康大掌门身前,正待说话,却听得自己这胖郎君开口问道:“周师弟呢?!怎的不在?”
话音方落,场内众人面色各异。
靳世伦有些焦急、周昕然满脸愧色,袁晋面上却是浮出痛色,蒋青长吸口气,凤目一凝,起身要走,却被费疏荷一把拦住。
美妇人缓声言道:“青哥儿莫急,周师弟说了,他等些时候便来。”
蒋青才被劝住,正立在门口的康大宝却是置若未闻。可他刚返身要走,却又被费疏荷扯住袖袍:“周师弟说了,他能料理清楚,你总要先信他一回!”
这胖大汉子愣了愣,有些诧异地看了正妻一眼,思忖片刻,却是又挪回了脚步,往棺椁处行去。康大宝将笨手笨脚的蒋青一把推开,将锦服夺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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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宜修的小院与康大掌门那极简的风格全然不同。
这老稼师熟稔稼樯之事、亦擅种草。不大的院落被其用灵植布置的生机盎然,香袅袅。
甫一踏入这方幽静的天地,便能感受到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一地斑驳。影婆娑,时而有清风吹过,缤纷的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出淡淡的馨香。
一阶中品紫藤萝缠绕在古朴的长廊上,犹如一条紫色的瀑布,垂落至地;
培育多年的素雪蕊终于功成,雪白的瓣间偶尔有蜜蜂和蝴蝶穿梭其间,它们或停或飞,似是在空中跳动的优美声符;
小院的一角,一池碧水悠悠,池中莲亭亭玉立,荷叶间露珠晶莹剔透,映日荷别样红。戏水的小鱼在荷叶下嬉戏追逐,激起阵阵涟漪,波光粼粼。
灵碧草、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便是寻常的筑基人家,都未必能有这样一座海小院。
从前的周宜修也未如现在这般对这小院费这么多的心思,那时他对这小院唯一在意的一点便是,院中不能有可以下棋的石桌。
传闻中上古有帝君,掘开六阶大阵,任由妖魔鬼怪祸乱苍生,只为博美人一笑。
周宜修他只是个年过古稀还不得筑基的老稼师罢了,自比不得上古帝君。但自迎娶过单雪容入门过后,后者爱,周宜修便种了这满院的。
虽然笨拙,但却足见温柔。不过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从古至今便难有个好下场。
此时夫妻两少有的坐在一起,周维年岁不大,见得父亲母亲今日聚在一处,却是鲜有的未发生争执,面上也显露出欣喜之色。
他年纪虽小,晓不得什么叫风声鹤唳,但也觉出来这段时间重明宗有些不寻常。
先是自己去不得经堂了,只能与母亲成日待在这处小院内;再是先向来对自己宠溺十分的周宜修亦是许久未回来了,令得他好生想念。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周维与周宜修这半路父子能生出些亲近之意毫不奇怪。以真心换真心,本就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情。
“爹爹抱!”周维小跑着的扑入了周宜修怀里。
这娃娃面容生得极为乖巧,周宜修向来喜爱得紧。将周修抱在起来额头挨额头蹭蹭鼻尖,娃娃乐得“咯咯”的笑,周宜修同样老怀大慰,逗弄了周维一番,又掏出两块灵芽塞进周维口中。
看得小家伙乐得眼眯成缝,周宜修也跟着笑了出声,又刮刮这孩子的鼻梁:“那素雪蕊的蕊可甜了,维儿去采些回来,晚些我拿给你靳家哥哥,让他做雪蕊蜜与你吃。”
周维想起来靳世伦的手艺,肚中馋虫便生了出来,连声道:“那维儿这便去,爹爹可要说话算话!”
说话间小家伙便从周宜修怀里奔了出去,紧接着一头栽入了海之中。
周宜修见得这娃娃兴奋十分,又施灵决,素雪蕊旁的一丛墨兰倏然绽开,院中散出一丝浅浅的墨香,算是又给这娃娃添了一分兴致。
单雪容见得此景,长舒口气。她强将心中的忐忑按下,继而难得地对着周宜修生出了一副好脸色,只听其柔声言道:
“昨日我已给族叔去信了,发生了这档子事情,维儿定是待不得重明宗了。想来族叔不消太久便会有消息,旬日内多半就会接维儿回去了。”
周宜修却是敛了笑容,为这少妻斟茶不语,摇了摇头,未有开腔。
单雪容面上戚然一闪而过,佯作无有心思喝茶、只误以为周宜修另有打算,急声言道:“不送回单家终是不行的!你虽得你掌门师兄看重,可你那二师兄却是个小气的。
便是死了一个凡俗子嗣,说不得都要迁怒到维儿身上。我担心若将维儿留在这里,非但维儿你难护得住、就是你说不得也要受袁晋记恨!”
周宜修摇头失笑,单雪容的演技拙劣了些。她为求保全幼子,失了张弛,挑拨离间之际,却是忘了其可从来未有关心自己这老夫的习惯。
既都露出了马脚,自难哄得住周宜修这老江湖。
“贺师侄也殁了,”周宜修甫一开口,单雪容面色倏地一变,美目浸泪、梨带雨:“那可是筑基弟子!我家维儿又如何能活!”
这妇人当即便被吓到了,她哪能不晓得蒋青的厉害,那可是连她单家家主都远不能比的杀神!
她红着眼眶看向了周宜修,美人软语,最是销魂:“求郎君救他一救!你去求求康掌门,他行事最是宽仁,定能保下维尔的。”
周宜修目中难掩失望,单雪容与重明宗,果是格格不入。袁如意虽无灵根,可在他们重明宗这几兄弟心中的地位,又怎么会比贺元禀稍差呢?
单雪容嫁来这些年,竟连这都看不清吗!?
周宜修正待要讲,却见小妇人跪在地上,发髻散落,香肩未露、雪白敞开:“此后郎君说一是一,雪容胆敢不从。雪容从此便安居后宅,本分度日,只求郎君救维儿一救!”
周宜修的目中透出来三分悲凉:“何须如此,我之前便与你讲过,从前我无妻、现在你是我妻;从前我无子、现在维儿便是我亲子,你却未信。”
单雪容哭声一滞,委屈言道:“郎君确实冤枉妾身了,妾身哪能不信!”
周宜修却不看她了,他朝着采蕊采了一半,便被彩蝶诱得在海中追逐的周维看去,似是想将他这活泼模样镌刻进脑子里。
老稼师接下来的话寒若冰霜:“你明明懂,却非要心存侥幸。便是在我面前,也都舍不得流出一丝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