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和戏志才传来的消息只是叫种平惊讶,但最叫他忧心的却不在于此。
他离开许都前曾殷勤叮嘱吴质,若是种辑有何异常动静,务必要立即给他传递消息。
毕竟其他人不了解种辑,作为儿子的自己,难道还不了解吗?
老爹静悄悄,定然憋大招。
时至今日,吴质那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不能不让种平深感忧虑。
他真担心自家老爹会趁自己不在憋个大的,到时候自己连救都来不及救。
怀着这样深切的担忧,几乎是在那批被劫的粮草找到的第二日,种平便主动向刘表辞行。作为客套,也是为了答谢刘表出人出力的辛劳,他将此行所获的大部分财物都交到了刘表手上。
他与刘表都清楚,领军搜寻这批脏物的蔡瑁,私自也昧下不少钱财,但二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种事情心里有数就好,何必闹出来难看?
种平上门辞行了三次,刘表也极亲热的再三挽留,两个人都做足了场面,刘表才依依不舍的应下种平的离别之请。
当然,派去送别的还是小儿子刘琮和庞纪。
至于大公子刘琦,种平在荆州呆了五六日,也不过是初至荆州的第一日中见过一面。
由此可见,刘表对这个大儿子的冷落和不重视,他几乎是将属意小儿子刘琮作为继承人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蔡家的势力也因此在荆州水涨船高。
荆州的内务如何,已经同种平没了任何关系。
他刚结束了冗长的送别之礼,又绞尽脑汁地搜寻出一首四言的离别诗相赠,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瘫着,好好休息一下。
“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刘景升偏爱幼子如此,荆州日后必有祸患。”
国渊目送刘琮二人离去,想起庞纪眼中隐有忧色,忍不住心生感慨。
“继母如母,为人母而不能爱其子,可谓慈乎!亲其亲而偏其假,可谓义乎!”
种平其实也搞不清楚刘表是怎么想的。
他知晓如今刘表对刘琮的溺爱背后少不了蔡夫人的枕头风,但只是因为宠爱幼子,便将长子弃之如敝履,这操作属实令人迷惑。
这也难怪国渊认为刘表并非明主。
“刘表此人虚名无实,徒有坐谈之能,我怕他荆州基业,将亡于一妇人之手。”
魏种因着蔡瑁的缘故,对刘表的观感极差,话语中难免带上贬低之意。
种平将这话听进了一半,默默在心底将荆州划去,暗自思考着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作为刘备的基本盘发展。
他们此次回兖州选择的是自江夏入丹阳,再行水路回许都。这条路比起直接从南阳去颖川,再从颖川到许都要远得多,且途中还要经过徐州,若非是与郑玄有约在前,种平内心其实更倾向于选择第二条路。
毕竟他和吕布中间隔着一匹赤兔马的恩怨,种平确实不是很想和吕布相见。
“听说长沙太守张机长于伤寒之症,不知与华元让先生相比如何?”
魏种先前在襄阳听闻江鱼生食鲜美,自己尝试了一次,赞叹不已,接着数日都以生鱼为食,结果得了泄泻之症,若非刘表府上大夫医术高明,他现在恐怕就要被迫留在荆州了。
“元化先生似乎是长于外科,这……不太好相比吧?”
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国渊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讨论。
“那金创瘛疭应当归于外科吧?”
种平突然联想到据说是还在修养的夏侯惇。
破伤风应该是属于外伤没错,那我找樊阿去应当是没找错人。
“自然是归外科。”
国渊想了想,补充道:“我亦闻有用汤药医治此疾的,似乎是水煎蝉蜕,并以黄酒送服,只是不知是否有效。”
种平难得陷入茫然,以他贫瘠的知识面,他只知道要去打破伤风针……
“此症乃风邪之毒,风胜则动,引动内风,当祛风化痰,止痉定搐,黄酒有何用?”
魏种摇了摇头:“乡野杂方,不足为信。”
种平眼见着这俩人就如何医治金创瘛疭之症谈得兴起,自己似乎有些多余,于是趁二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转头和虎子一起躲了出去。
虽是严冬,江岸两处却仍可见不少芦草,此时江上风平浪静,种平站在船头,能依稀看见不远处村舍房屋之上飘荡着的炊烟。
想在两三日之中便赶回许都,似乎是有些不可能了。
种平心生怅然,他已经许久没能和种辑在一起平淡度过一年,这个辞旧迎新之际,他应当只能和国渊等人在这条船上度过了吧?
然后他看到了身旁的虎子。
他其实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在石村的见闻如实相告。
那场景太过惨烈,连诉诸言语都是一种残忍。
“我记得你如今是在李将军手下?”
种平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突兀,刚刚鼓起的勇气和打好的腹稿都随着他语气的迟疑而消散。
虎子点了点头。
他虽然容貌给人一种很憨厚的印象,但实际思维极为灵活,种平面上细微的情感变化并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他此时大概已经知晓种平想和自己说什么。
虎子说起了之前请种平替自己转交给养母的那几匹新布。
“待回了许都,我便为母亲裁上几件新衣。”
他低头去望那奔流不止的江水。
“……已经不必再劳烦先生替我转交了。”
种平陷入了沉默。
他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我本姓霍。”
虎子的嗓音很低。
“母亲告诉我,她拾到我时,在我身上裹着的布帛上看到一个“丘”字……这或许就是我的名字。”
“丘,土之高也,君子山岳定。”
种平拉着霍丘,盘腿坐了下来,他从衣袖中掏出一瓶从刘表那薅来的酒递过去:“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喝点酒吗?”
霍丘接过了酒壶,却只是将它放到了一边:“我是先生的护卫,不可因醉酒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