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聪睿绝性
种平出曹府时,已经将近子时。
曹德早吩咐好车马在门口等候,雄健的骏马打着响鼻,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先生放心,现下离宵禁还有些时候。”
曹昂带着曹丕出门相送,隐隐见得种平神色中似有担忧,笑着解释了一句。
种平略一点头,却不怎么显得轻松:“劳烦大公子替我多盯着些志才,叫他多珍重身体,少饮酒水,也少去……那些风月之所。”
“昂知晓。”
曹昂有些疑惑于种平拜托自己对戏志才说这样的规劝之语,但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种平是想要他将这话转告给父亲,由父亲督劝戏志才。
他暗想先生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想拉拢先生,倒是可以从戏志才入手,只是种侍中到底以倔强出名,想要打动怕是并不容易。
曹昂觉得头痛。
种辑除了与荀攸交好,连同族的种拂父子都少往来。
……他实在难想到能怎么说动种辑。
无法打动种辑,自然也就无法让种平转变立场。
“今夜我观志才精神多有萎靡……我虽在席中也劝过他调养身体,但看他神色,却未放在心上,还请大公子一定多多规劝。”
临上马车前,种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二公子这几日读许本的《论语》的《学而》一篇,只看句读即可。”
曹昂收回思绪,认真应下,想起席间种平对檀女多有关照,有心想重提赠婢之事,但也知道种平定然不会同意,便也没开口。
这婢女原是在东郡便该送给种平的,可惜种平无意,只想着将檀女放回自由身,让她归家。
他暗想种平对檀女如此关切,或许并非全无情谊,只是情窍未开,日后……仍有送去的一天也说不准。
在心中又转了几分心思,曹昂方收回注视着马车离去的目光,拉着曹丕回去了。
种平在车上与曹德寒暄了一路,曹德几句话中总离不开当日的救命之恩。
他说曹嵩临终前嘱咐曹操,种平对曹家有大恩,务必重谢,不可轻慢。
之前曹操突遭丧父之痛,一心只想着报仇,后面兖州局势又混乱,写下的表文一直未能呈上。
这几日朝议之时当有消息,希望种平不要因此对曹操生出芥蒂,又说他曹家与夏侯家都重情重恩,种平若有所需,一定结环相报。
种平知他这番话的用意,只是默默听着,偶尔颔首,也不怎么表态,只是说几句关于曹昂和曹丕的课业。
车马悠悠地停下,曹德跟在种平身后下车,殷殷相送,种平推辞了几次方才让他回车离去。
吴质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待种平送别了曹德,将种平迎进前堂,奉上温着的热汤。
种平眉眼间有些倦怠,接过碗抿了一口:“这事我自己来便可,父亲如何?可休息了?”
“侍中尚在书房,当是有话要同太史说。”
吴质敏锐地闻到了种平身上的酒气,心中暗暗记得一会儿要去厨房给种平备上醒酒汤。
种平大约明白种辑要同他说什么,屋内烧着碳,比外间温暖许多,他解下狐裘,看着身上新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换下,就这样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铜质灯架上,烛火如豆,应当是已经燃了许久,如今将尽未尽,算不上特别明亮,但也勉强能看清这屋内的所有事物。
种辑就坐在桌案边,依旧是同以往一样的神情坐姿,见种平入内,先是问了一句:“席中可吃了酒?虎儿风寒未愈,喝了酒恐怕要头痛,先吃些茶吧。”
种平在自家老爹对面坐下,看着面前的茶,眉心几不可见地跳动一下,屏住呼吸闷了一口。
幸而这茶中只加了姜和椒,虽冲鼻,但与在席中吃的那一盏茶对比,也不是不能接受。
种辑等种平喝了茶,看着他原本疲倦的眼中恢复了些精气,才转头拨了拨手边的烛火。
火光跳动一下,倏然暗下,又迅速光亮。
“我今日……”
灯“噼啪”地落在铜盏中。
种平细细将自己对张燕的安排以及在宴会上被请为曹丕老师的事都说了一遍。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去讲述他那些可能还不成熟的计谋,也是唯一一次这样直白地显露出自己对种辑的依赖。
种辑安静地听着,烛火下,他的面容显出一股沉寂如水的从容,让种平生出一阵恍惚。
其实种平的眉眼是随了种辑,父子二人静下来时,总有种如出一辙般“此不复世中人”的超然物外。
不过种辑很少会在人面前沉静,他大多数时候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一个只认死理的倔老头,行事总是停留在激动,冲动的层面上,很难让人想明白他是怎么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让张燕回黑山,这安排并无不妥。”
种辑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虎儿既敢放他回去,定然是有所倚仗。我听闻刘皇叔手下有一人名管亥,亦曾是黄巾?”
“此人便是当初围困北海的黄巾渠帅。”
种平记得管亥是张牛角的狂热信徒,在北海时能劝他投降,极大一部分便是因为自己借了张牛角的名头。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狂信徒,同皇叔去了一次青州和徐州后,便率领残部,诚心归属皇叔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