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有空,常来看看谛申吧。”他垂眸看着那依依不舍,死皮赖脸缠在小姑娘腿上的小蛇,开口说道。
“谛申?”
重霄本以为她又会如往常一般,开口吐槽这意喻不明、文文绉绉的取名,哪怕这名字也非出自他手,可那天对方却罕见地歪头笑了笑,俯身抚了抚那死死扒着大腿的蛇头:“是个好名字。”
“谛申?…阿申……”她低声嗫喏:
“申者…为约束、束缚之意,也为申诫。”
“算我拜托你。”她眨眨眼,笑了笑,明明平日那般难搞的小蛇却在她指尖星蓝色灵力轻轻一点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仿佛霎那睡熟了般被重新交托到他的手里:“好好照料他,说不定我下次来便能见着这小家伙化形了呢。”
“乖,煤球球,等你化形我再来看你哈。”
颇为不舍地轻轻抚了抚光滑的蛇头,那抹朝夕相对的爱意与关心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脚腕上,一对叮叮当当、做工精巧却已然被戴得有些磨灭了亮光的小铃铛却在夜色中回荡出很远。
一步一响。
重霄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再见,只看见那道身影终是消失在远处弯折的长廊。
他记得,这是万年之前,玄桓第一次赠给她的礼物,就像是给豢养的野狼系上了一只牧铃,无论走到哪里倒也是人未到声先到,大大减少了某个小丫头偷摸做坏事的频率,就像是人族神话中的石猴,在受僧人教导后被迫戴上了金箍。
男人曾不知笑言调侃了几回,小姑娘也在初期气恼地数次抵抗失败中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在千年之后,得益于她表现良好认真悔过,玄桓便交予了她脱下的方法,他已许久未见这对铃铛脚链,本以为被她这等痛恨的脚链早不知被扔到了何处,甚至扯断了扔进炉火里焚了也说不定,如今对方却不知为何,又再度将它戴上。
“赠尔双铃铛,一步一响……”
他忽而哑然轻笑,却如今或许反倒才豁然明白,这对铃铛最初被寄予的情感。
“一步…一想。”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紫府洲了。”
隔着窗棂,影子到底终归与黑夜的墨色融在了一处,像是唯有的那份气息也随着那人的离去彻底隐没。
他不知道他在与不在。
或者从那时起,他也不再在乎了。
重霄俯身拾起那道娇小身影离去时不甚从发间滑落,静静遗落在门前的那朵星落,鼻尖深深陷入柔软万分的花瓣,却闻不到半分清香,漂亮而又轻柔地像是一朵假花,唯余发间的半分温热终也在星辰掩映散去。
数万年之后,他恶意又故意地撒了个谎,或许是出于嫉妒那个少年身上几近于无的星息,或许仅仅只是个玩笑罢了。
“她说,每朵花都会说话,只是我们听不见,只有她能听得见。”他极为怀念地摸了摸纸上极为逼真的淡黄色小花,像是重新见到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般,咧嘴笑了笑,“我当时总怀疑她是在框我的,你说说,一朵花哪会说话呢。”
每一颗星星死亡之前,都会是它人生中最亮眼的一刻。
绚烂过后落下的星尘留恋世间,化为一朵朵漂亮的小花根植于星界,期望有一天能够再度成为夜空中的一点光亮。
他恶劣地对着那个已然少年笑,好像在笑他,又好像嘲笑的只是早已预见结局却无力改变、放任自留自己。
神荼她…只会将星落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他一个捡来的人又在炫耀什么呢?
哪怕当时尚还年轻的、名作濯黎的少年已然崩溃,他咬着牙,感受着那因为星落破碎仍残存的余息,依旧装作不知所谓地笑着,心无波澜。
他到底…或许只是可惜罢了。
只要自己光如日月,便不需星辰来守护。
而知晓噩耗的那天,也是那只魔蛇终是化形的那日,她没有来…也当然不会再来了。
他愣怔怔地看着那个被昔日好友托付的魔蟒化作一个头顶乱糟糟红黑杂毛的八九岁的小孩便消失无踪,哪怕她早已絮絮叨叨念了多次这魔族的化形时间真是迟缓,却终未想到是在这样一天。
他喜欢的,本就是安静的女子,乱糟糟、风风火火的人,只会叫他头疼。
他不爱她。
就像,她也从未爱过他。
…………
玄桓没有回应。
或而对影成叁人,绫杳站在两个男人倒影重合的阴霾之中,她甚至可以品闻到屋内还未散溢的茶香,却触及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似梦,非梦——
她转眸望向那完全浸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的男人,一明一暗之间,时间却仿若瞬然定格,就连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柔烟都定在了原地,绫杳尝试着朝着向那个女子消失弯折长廊走去,指尖触及的瞬然崩塌,才让绫杳瞬然确定了自己有些不可置信的猜想…这便是玄桓的梦,更或者确切的说,这是男人的回忆。
回忆唯有对方所记之处方才得以真实构建,远处的山峦与宫灯确乎只是一副回忆之中的贴图泡影。
这同时也意味着,如若她距离玄桓过远,那么这段记忆也会因为她的无意触碰而再度崩塌。
黑暗中,崩裂的场景仿佛若碎片光点瞬然飞散,四周瞬然再度的光亮,令得绫杳忍不住抬手挡住了那叶片之中掉落的碎光,然还未来得及等她开始回忆那盗梦之术如何自主切换搜看自己想要知晓的部分之时,男人单薄的身影已然再度从她身体穿透,一身淡色的青绿长袍,向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书庐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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