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自去忙碌。
天黑之时,两人就食。
桌案上,夏无且看着碗里豆饭,忽然想到白日太医署的事,脆声声地道:
“师长,无且不记得你有给王上看过病啊。”
孩童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前后说出的两句话可能没有什么关联。
李越颔首,夹了一箸狗肉入口,边嚼边道:“你没记错,王上确实没召见过为师问诊。”
“那你还和公子成蟜说王上身体好,你都没看过,你还发了誓呢!”
“为师也没有说错啊,你用你那小眼睛看不出王上身体好吗?望闻问切,望也是医学嘛。”
“可是师长教过我,单独的望,是很难精准判断病情的啊。”
“师长有没有教过你食不言?”
“……教过。”
“那你还说话?吃!”
看着狼吞虎咽的爱徒,李越轻轻叹了口气。
在没有把到秦王子楚脉时,光从表象看,秦王子楚确实强健。
他没有说谎,没有违背誓言。
章令的死,能断定王上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吗?
不能。
医理没有此理。
白氏府邸。
马上就要宵禁了。
“身有重疾,下不来床榻”的白起在外面逛了一天,回到府上。
他从外面看到了两辆驷马高车,其中一辆车厢侧壁刻有玄鸟。
这是太子的车。
白起的目光没在太子的车上停留多久,却在另一辆平平无奇的驷马高车上望了许久。
“算了。”杀人百万而不害怕的人屠叹口气:“躲不掉这小子就躲不掉吧,也确实是老夫不仗义在先。”
确信面对就不再躲避,白起进入自家府邸,向着人声而行。
白氏府邸大堂。
朝堂上所有武将,都曾经来过这里。
没有来过这里的武将,会被其他武将嘲笑是假武将。
这里曾经烜赫一时,在白起被封武安君的时候达到鼎盛的状态。
凡秦将,都以来到此处为荣。
就是大多数文臣,也想要沾沾武安君的光。
只是大多数都被拦在了门外,就像秦国相邦吕不韦一样。
往昔,这里有十数个用猛兽皮做成的席,凶煞之气自地而发。
今日,这里只有一张桌案,四把椅子。
原本这里甚至只有一把椅子,白起总会坐在这里一上午,又一下午。
公子成蟜今日到后,差人搬了三把椅子,要不然不够坐。
白起走进来时,门口的王翦最先看到其人。
满脸胡子,五大三粗的王翦满脸崇拜,像是个看见神明的虔诚信徒。
从公子成蟜口中得知白起身份的王翦重重颔首,一脸敬畏。
秦人,凡参军者,莫有不服武安者。
白起轻轻点头,多看了一眼王翦。
这副模样,很明显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就有些意思了。
到目前为止,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可不多,连蒙骜、王龁、王陵、麃公这四个老将都不知道。
其中蒙骜、王龁还在长平之战中为白起副将,与白起相交莫逆。
连两个既是老部下,又是老友人的秦国宿将都不知,一个守在门口,着侍卫装扮的人却知道了……
白起记下了王翦相貌,走入变得安静的堂中,正好碰上了来迎自己的孙女白无瑕。
大堂上,在白起脚步声响起的刹那,嬴成蟜和嬴政就默契地不说话了。
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今日,他们必须要获得白起的支持。
郑国手中的定海神珍铁定不住海,只是个铁棒。
但白起,是真的能定住秦国这片海,甚至能定下中原这片海。
若是白起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天下诸侯除了秦王,想必都睡不好了。
一闭眼,被窝里全是人屠。
白无瑕扶着白起走入大堂,出现的那一刻,嬴成蟜冲嬴政使了个眼色,让其不要动。
秦国太子,未来秦王,当要威严。
嬴成蟜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到白起身边,满脸崇拜地道:
“终于又见到武安君了,小子在外可无时无刻不想念武安君啊。”
白起:“……”
人屠觉得有些无语,有些无措,有些可笑。
但。
并不反感。
一个七岁的孩子,做一些幼稚的事,是应该的。
嬴成蟜从小就会利用年龄优势。
“我的武安君早就被拿掉了,你的长安君却是实实在在戴在头上。”白起嘴角上翘:“不要再做恭维这些幼稚的事了,我不吃这套,开门见山吧。”
不吃这套你笑什么笑……嬴成蟜心中嘀咕着,面上继续拍马屁:
“没有武安君,哪里会有长安君呢?
“先以武安邦,后才能长治久安啊。”
嬴政默默低下头。
虽然已经学习了大半年,但这种话语,他还是很难说出口。
单从谄媚角度,他觉得弟弟登峰造极,文化全用在这上面了。
白起失笑。
眼前少年每次见面都会让他觉得新奇。
一个运筹帷幄,七岁可为相邦的智者,能够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大人。
和一个极尽谄媚,拍马屁拍得极为顺畅,按照常理来说该是奸佞之臣的小人。
这两者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统一呢?
人屠拉着嬴成蟜的手,先把嬴成蟜抱到椅子上去,然后再坐下自己每日都会坐好久的那张椅子。
冲着太子政微微颔首,老将竖掌制止了又要说话的公子成蟜,沉声道:
“起给公子赔罪了。
“公子救起出囹圄,起却未能助公子一臂之力,这是起的过错。”
嬴成蟜连连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哪里的话?
“若不是白公,今日小子愿望必然不能达成。
“谁都知道,秦国是看能征善战的武将,而不是看那些没甚鸟用的文官。”
寻到最后一张椅子坐下的白无瑕瞥了眼小徒弟,暗中撇了撇嘴。
就喜欢说谎!
她知道小徒弟全部谋划,知道小徒弟要去齐国稷下学宫。
这足以表明小徒弟看重文人,远胜武将。
白起站起身,对着公子成蟜拱拱手,道了声“谢”。
然后压着公子成蟜不让其跳下椅子回礼,看其不挣扎了,这才坐回原位。
人屠看看嬴成蟜,又看看嬴政,道:
“公子、太子。
“等老夫到这个时辰,当是有事相商吧?
“快言快语吧,老夫能做到的尽量做到。”
呸,恭维了,你咋不说一定做到呢……嬴成蟜腹诽,看向兄长。
这个时候,就该太子出面了。
大半年未见,在外的嬴政不仅一身贵气,更是有了些许威严。坚毅、英俊的脸上,能清晰看到秦王子楚的影子。
秦太子政站起身,拱手直言:
“我兄弟确实是有事相求。
“请白公答应我兄弟,不要在治水期间起战事,不要在列国第一次进攻前出征。
“作为回报。
“除了我先前答应白公的事——上位之后恢复白公爵位,为白公平反外。
“我还将指婚白公孙女与我弟。
“以我弟之能,想来白公不会再担忧白氏未来了。”
白无瑕猛的扭头,望向小徒弟,此事她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嬴成蟜有些心虚,避过其眼神,轻声解释道:
“就是那么一说,到时候还是以我打过你为准,我打不过你你就不嫁。”
白无瑕的眸子一眨不眨,水灵灵的。
嬴成蟜偷偷回看一眼,对上一瞬,立刻又移开目光,干巴巴道:
“那我不是怕有人摘桃子吗?万一白公把你许配给人了呢?万一有不长眼的找你家提亲呢?”
他才七岁,距离长大还有十年。
这十年他估计在稷下学宫巨多,变数太大,不先定名分他走的不安心。
白无瑕轻哼一声,不再逼视,算是接受了。
白起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公子成蟜,啧啧称奇。
在权势为尊的当下,一个失势的将门女在独领风骚的王公子面前,本是不该有话语权的。
老将暗暗点头,没有反驳,反正自家又不吃亏。
之前太子来要其站在公子成蟜一边,他也是如此表现的。
其实那时就算太子政条件差一些,不说恢复其爵位给其平反,只说给其子孙铺路,他也会答应的。
交好公子成蟜,不一定能振兴白氏。
但再加上交好太子政,就一定能振兴白氏!
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秦王!
“好,老夫应了。”白起颔首,毫不拖泥带水。
这让准备了一堆话术的公子成蟜、太子政有些错愕。
兄弟俩又是对视一眼,这么简单吗?
“白公。”公子成蟜试探道:“不主动出战,你接受,小子不意外。可列国来袭,要你第一次不迎战,你也接受,这小子就有些意外了。”
“有什么意外?”人屠云淡风轻:“没老夫,秦国就是必输的吗?就算输,有函谷关在,一战秦也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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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