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巡抚和应天巡按,是两个不同的官职,管辖的地区也不仅仅只是应天府,而是涵盖除了凤阳府、庐州府、淮安府、扬州府之外的,整个南直隶地区。那徽州府,自然也属于这两个衙门管辖的。
应天巡抚则是负责协调南直隶各府州县的民生税赋,兼管司法、治安。应天巡按则是以监察为主,不过也能在适当的时候,查收南直隶民生、军政。
严绍庭则是继续的道:“程鹏、王相第一次举告,受理的乃是应天巡抚陈克宅、巡按宋茂熙,二人当年很快便给了批复,要求徽州府彻查此事。只是二人很快就转任别处,此事便无人问津。”
“随后接替陈克宅、宋茂熙的乃是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此二人同样很快给出批复,要求徽州府召集六县合议人丁丝绢税课。”
见严绍庭言之凿凿,众人也明白,这件事定然是真的存在过。
严讷却是当即开口道:“既然当年应天巡抚欧阳铎、巡按游居敬批复六县合议,那为何这件事依旧如初,自然是因为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并无所谓存疑之处,自当是由歙县百姓承担,而无需更改。严郎中,你说这些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严绍庭皱眉看向严讷:“严尚书什么时候不等人说完话,就开始随意猜测了?”
“你!”
严讷脸色一变,目露不悦。
这个严绍庭,当真是不将自己这个礼部尚书放在眼里?
严绍庭却是躬身开口道:“陛下,当年负责此事的官吏,皆为徽州府除歙县之外的五县出身之人负责,众人敷衍塞责,推诿拖延。直到本是壮年,过往无病无灾的程鹏、王相二人,竟然是先后莫名离奇去世,这件事才无奈不了了之。”
说到此处。
其实事情很明白了。
有人为了阻止当年的程鹏、王相二人推翻过去施行了二百年的人丁丝绢税课,在暗中出手将这两人给弄死了。
严绍庭当即话锋一转,言辞也多了几分寒意:“陛下,嘉靖十四年,距今也不过二十六年。当年程鹏、王相两人先后去世,必然是有人在暗中出手,了结二人性命。
没了举告之人,这件案子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但程鹏、王相二人亦是我朝百姓,乃是陛下子民,如今二人去世存疑,臣请陛下诏命有司官员,清查追溯程鹏、王相二人真正死因!”
说完之后。
严绍庭淡淡的看向严讷、潘恩两人。
你们既然说这件事不存在,人丁丝绢该由歙县承担,那现在我就再弄一个命案出来。
潘恩当即回道:“严郎中,如今在议的是歙县人丁丝绢一事,如何又扯到那二人是怎样去世的事情上了?再者说了,这件事已经是嘉靖十四年发生的,至今已有二十六年,如何查起?当年经手此事的人,只怕也都早已亡故。”
严绍庭不置可否,转口道:“既然潘尚书如此说,那我们就再说回徽州府人丁丝绢一事。”
严讷和潘恩,一直都是以歙县人丁丝绢而言。
而严绍庭,便以徽州府人丁丝绢开口。
只是一个细节,却已经将双方所属给划分开来了。
严绍庭又说道:“以徽州府志所记载‘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堪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可知,这笔人丁丝绢税课是徽州府承担。”
“而户部每岁催缴公文存档,亦可查证,户部每岁催缴皆以坐取徽州府人丁丝绢六千一百四十六两而论。”
“徽州府志与户部催缴存档可以证明,这笔人丁丝绢税课历来都是加之于徽州府,而并非是歙县。若单以歙县征缴,本朝律令,徽州府志与户部催缴文书存档,必定以徽州府歙县而明。”
这其实就是抠字眼的辩论之法了。
但也确实是存在道理的。
朝廷历来都追求严谨。
不论是徽州府志还是户部催缴文书存档,都是以徽州府直接概之,那这笔账自然就是徽州府六县均摊的,又怎么可能只让歙县一家承担。
而若是歙县一县承担,不论是府志还是户部存档,都定然是要明确加上歙县来说明的。
严绍庭说完之后,便拱手看向珠帘后的老道长。
“陛下,臣查阅南京有司存档,南京承运库每年收缴丝绢两万零一百九十匹,其中浙江、湖广产丝大省,每年只需缴纳丝绢八千五百零一匹,应天十三府缴纳两千九百零五匹。
而独独是徽州府一地,虽偶有地区产丝,却以一府之地,承担足足高达八千七百八十匹丝绢。徽州一府,歙县一县,却承担了南京承运库每年近半的丝绢收缴数目,岂有此等道理?”
在讲明白道理之后。
严绍庭顺势就是发起了情感攻势。
只不过他还有别的数据没有说。
那就是朝廷收缴地方税课,并不是统收统解,而是一个地区往往需要向多个地区缴纳税课。
南京承运库虽然只收两万匹丝绢,徽州府歙县所占近半。
但于此同时,浙江每年需要缴纳的丝绢税课总额,则是高达一十三万匹,湖广总额两万七千匹,都是远超歙县这笔人丁丝绢税课的。
但这些。
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老道长看到歙县老百姓是多么的艰苦。
在相继打出事实牌,数据牌,感情牌之后。
严绍庭的目光已经是再一次盯上了珠帘后的老道长。
现在。
该是打出圣君为民牌的时候了。
“陛下,天下之道,贵乎公允,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陛下子民困贫已久,陛下乃为君父,歙县子民躬遇仁明如陛下在位,备陈情款,正值不平方才鸣,恳乞圣明如陛下,准允遵祖制乙巳改科,徽州府县分摊人丁丝绢。”
情感倍至的说完之后。
严绍庭便长长的躬身弯下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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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