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确铮努力地想要洗干净胡承荫的身体,可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十分努力地想将好友满是细碎疤痕的暗沉皮肤变得平展展、白净净,可无论他怎么洗,在氤氲的雾气之中,那些伤痛的印记仍旧如此顽固,似乎永远都无法去除。
一滴泪水滴入水池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胡承荫没有看到,贺础安也没有留意,因为陈确铮下一秒便开了腔,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他一边搓着胡承荫瘦骨嶙峋、脊骨突出的后背,一边一刻不停地讲着他跟贺础安在军事训练营的生活。
“狐狸,你知道吗?军训了好些天,贺老师踢正步还会顺拐呢!”
贺础安摘了眼镜本就看不清楚,再加上浴室里雾气弥漫,伸出的胳膊在空中挥了挥,却根本没有打到陈确铮。胡承荫见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那是陈确铮和贺础安许久没有听到过的笑声。
从温泉浴室出来,陈确铮又带胡承荫去青年会理发室理发,理发师热情周到地接待了他们,努力按照他们的要求,将胡承荫的一头蓬草剪回了昔日的三七分。理发过程中,雪白的的围布遮住了胡承荫的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一直乖乖地坐着,始终面带笑意,全无意见,任人摆布。
联大开学两周之后,胡承荫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联大的课堂,当陈达在教室里看到胡承荫,惊讶地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下课之后,陈达将胡承荫叫去办公室从白天聊到了傍晚,两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看到两人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陈达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
文学院的必修课为五十学分,选修课为八十六学分,廖灿星一学期要修四门必修课和三门选修课,加起来共七门课,每天总有三四个小时是在教室里度过。因为课程的安排,在她的课表上,只有贺麟教授的“西洋哲学史”一门课跟陈确铮有交集。充实繁忙的课业让廖灿星无暇他顾,每天宿舍、食堂、教室两点一线的生活她却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如此一来,廖灿星跟陈确铮的见面次数便少了,只有周末的时候两人可以一起吃个饭,在翠湖边上散个步。
廖灿星以前不是没有旁听过文学院各位先生的课程,可“大一国文”这门课仍旧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新鲜感。跟廖灿星同一批进入联大的各学院大一新生一共有六百四十人,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因此联大对“大一国文”这门课十分重视。
课程分为“读本”和“作文”两种,读本课程开七组,每组由文学院最为知名的教授任课两周,负责教授“读本”的先生们有许维遹、罗庸、朱自清、浦江清、王力、余冠英、陈梦家,每位先生授课两个星期,教学方式采取大班讲演的方式,对教学内容没有统一要求,全凭先生们自行安排,选择自己最喜爱、最有心得的名篇佳作讲给学生听。而作文课程则被分为十四组,任课老师有朱自清、许维遹、杨振声、刘文典、罗常培、闻一多、魏建功、浦江清、余冠英、李嘉言、吴晓铃、陶光等,豪华的师资阵容可谓极一时之选,这些先生们给联大大一新生们带来了一场终生难忘的文学盛宴。
廖灿星被分到的这一组“大一国文”课上课的时间是每星期二、四、六上午的十一点到十二点,上课地点在昆华农校教学楼三楼的大教室。第一个上课的先生是罗庸,他给学生们选的文章是《论语》,每到上课时间,廖灿星都早早地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中央,在离先生最近的地方,贪婪地听着他讲的每一句话。
罗庸先生身材不高,其貌不扬,他剃着利落的寸头,露出高高的额头,圆圆的眼镜后面,一双眼睛总有些睡不醒的样子。先生最喜穿着长衫,授课深入浅出,嗓音洪亮,对授课内容信手拈来,时常金句迭出,令听者醍醐灌顶、如沐春风。
陈确铮则是比廖灿星更为繁忙,他不仅要兼顾课业,还要负责“群社”的招新工作。为了最广泛地吸纳新同学,他认真草拟了“群社”的招新启事,启事上阐明了“群社”的宗旨:互相联络感情、增进友谊,开展学术交流和文化体育活动。招新启事写好后,陈确铮用毛笔誊写到特意买来的云南竹纸上,贴到了注册组外面的土墙上。同学们看到之后纷纷积极响应,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有三四十人来找陈确铮报名,陈确铮将他们的姓名、专业、年级、宿舍一一登记,做好名录。因为报名人员越来越多,党支部认为时机成熟,决议在年底正式召开“群社”的成立大会,至此陈确铮的招新工作才告一段落。
十二月的昆明阳光明媚,天高云淡。陈确铮跟廖灿星早早便约好一同去滇池划船,终于等到了周末,他们约在小西门见面,穿过小西门出了城,沿着大观路一路向西走到了篆塘。两人在篆塘雇了一艘小船去滇池,小船在船夫的掌控下沿着大观河缓缓西行。两岸的白马庙和陆家营淳朴的民宅从眼前慢悠悠地滑过,沿途风景如画,不知不觉间,狭窄的河道一下子豁然开朗,迷人的滇池近在眼前。
船夫将小船摆荡到滇池中央便收了桨,默默抽起旱烟来。
再次祈望大家平安健康,顺顺利利度过这个难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