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太上斋斋主和江宁谢氏,都赶到了皇城,要讨一个说法。
他也知道。
今日自己露面,接下来会来很多人。
果然,酒菜刚点,不到盏茶功夫,元庆楼外便人满为患。
谢玄衣坐在顶楼窗口,默默饮酒,看着外面乌乌泱泱挤作一团的人影,心想这一幕还真是眼熟,上辈子也是这样,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在西宁街汇聚的众人,有几人是想取自己首级,又有几人只是单纯想看热闹?
不多时。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
一位披着湛蓝道袍,头戴黑金道冠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面无表情踏入元庆楼。
来者正是太上斋斋主。
“……历尘。”
看到来者,谢玄衣神色如常,心底嗤笑一声。
商仪的师父舒宁,是自己的老熟人,所以在大月国中,谢玄衣对商仪稍有照顾。
但这位太上斋斋主,则不一样。
历尘比他年长二十余岁,仔细算下来,年近甲子。
在谢玄衣初出茅庐之时,历尘便已是太上斋斋主,后来谢玄衣入世问剑,大败敌手,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甚至压过了道门,因此引起了诸多争端。这般争端,历尘也曾参与其中,试图以长辈身份,打压教训谢玄衣。
只不过当年双方不是一个辈分。
碍于面子,也碍于身份,历尘并未真正出手。
这么多年过去。
谢玄衣依旧记得当年场面。
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可笑,道门讲究避世修行,不沾因果。
这位太上斋主,反是背道相驰。
“谢真!”
人未至,声先落。
饶是元庆楼内,阵纹密布,依旧被震得簌簌发响。
太上斋主修雷法,历尘这一身修为,在阴神境积攒二十年,已近问道之境,乃是道门最有机会证道阳神的候选者之一。
他一边登楼,一边展开洞天,释放威压。
西宁街上空,顷刻之间,乌云密布。
整座元庆楼,都响起雷鸣之声。
“历斋主。”
相比于太上斋主的雷霆震怒,谢玄衣的反应要平静太多。
他倚坐在窗边,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便继续将目光投向街外,望着远处的街景,甚至没有往历尘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
历尘停下脚步,道袍从翻飞到落定,他皱眉望着眼前少年。
这段时日,这位太上斋主,一直在道门闭关。
关于外面的消息。
历尘并非一无所知……他知道谢玄衣忽然多了一位弟子。
可此刻亲眼看到。
他在这黑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见的那股气质。
黑衣如墨。
双眸如渊。
这少年的气质,简直和当年的谢玄衣如出一辙。
但又有一点截然不同。
当年的谢玄衣,修行“灭之道则”,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这是剑意,更是道意。
可如今这少年身上……则多了一缕复杂气息。
历尘下意识眯起双眸,仔细打量,许久之后,他惊骇地发现,以自己阴神境圆满的神魂之境,竟是看不出这少年的道意。
谢真的道意,与当年谢玄衣不一样。
历尘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灭杀死意,还有其他东西。
只不过,当他想要仔细感受,却遭受到了阻拦。
这少年额心散发着滚烫的光芒。
隐隐约约,似乎拼凑成了一朵残缺的莲花。
是赵纯阳留下的禁制,阻止了自己的探查么?
“我此行寻你,只为一件事。”
历尘轻吸一口气,将无用的杂乱念头抛开,随后他冷冷开口,声音里散着怒意和哀意:“我的弟子方航,死在了北狩之中……”
浩荡雷霆在元庆楼上空酝酿,徘徊,震荡。
历尘的声音,也随之震荡。
“他,是不是被你所杀?!”
这一问。
动用了太上斋的雷音秘术,震击神魂。
雷霆引落,神魂震颤。
他要谢真不得说谎,不得隐瞒,在此问之下,吐出真相!
轰隆隆!
雷霆坠落,西宁街上空的人群,都被这怒雷吓了一跳。
但坐在窗边的谢玄衣,却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感受到了西宁街上空的雷威。
只要自己违背心湖意愿,说出谎言,对方就会有所察觉。
雷霆,即刻便会落下。
只可惜。
他从未打算说谎。
此次来皇城,入元庆楼,坦坦荡荡。
没有布下一张符纸。
为的。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是。”
谢玄衣当着无数人的面,轻声笑着承认:“方航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