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问出口。
亓帝二字。
在整座大殿缓缓荡开——
钟吾脸上挂着的笑意缓缓僵硬。
这尊银白大将残念的眼神变得冷漠,无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先前忘了告诉你,已经一千年过去了。”
谢玄衣平静道:“一千年过去……人会变得更聪明一些。作为一个坐在王座上的君主,想要装作阶下的凡俗臣子,需要很好的演技,只可惜你的演技实在太拙劣。”
钟吾脸上笑意彻底消失。
“说到‘弑君’的时候,你眼中的得意,并不是装的。”
谢玄衣抬起头来,环顾打量着这四尊破碎的银像,他缓缓说道:“但可惜,你得意的不是成功弑君,而是这四位最得力,最有机会将你杀死的心腹,在最关键时刻的背叛,也没能将伱杀死……你得意的是自始至终,你都留了一道后手。”
“……”
钟吾不再开口。
“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是装不了的。”
谢玄衣面无表情道:“你被困在皇宫里,被困在大月井下,所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只是通过一座大阵,掌控着麾下的铁骑,巡守着破碎的城池,所以你不知道,外面那些离魅,对你的恨意抵达了何等程度……”
“正是因为不知道。”
“你才能轻飘飘的说出,如意之道,总有不如意时。”
谢玄衣怜悯地看着眼前伪装成钟吾的银白残念。
若是他踏入大月国。
便直入大月井。
或许。
他不会这么快地察觉真相。
可是……
他在铁锁巷生活了一段时间,与那些离魅实实在在地接触,感受了他们的思想。
更是因为珊蛮燃烧鲜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才能够踏入此地。
颠覆大月国的……是九百万生灵的贪欲?
无论如何。
这个答案,他不相信,也不接受。
亓帝错就错在,他把钟吾扮演成了一个“自私”的弑君者形象,在他看来,这四位大将正是为求自保,才向他出手,若不是因为会死,这四人一定也会继续忍耐。
这個错误很低级。
但也很合理。
一个人,越想通过“欺骗”来掩饰什么。
就越“害怕”什么。
谢玄衣能够感受到青鲤对王座上那道身影的恨意。
他知道亓帝在害怕什么。
大月井被封锁。
铁骑巡游,击杀一切可能破坏古国秩序的存在。
亓帝害怕的,就是这座本命洞天被外来者踏入,他的躯壳被破坏,本就奄奄一息的法身彻底被摧毁。
大道崩塌。
只需轻轻一推。
正如“钟吾”先前所说……压倒骆驼,往往只需要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却并非是贯穿王座的长枪。
而是此时,此刻。
来到此地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若是现在拔出那杆长枪,王座不会崩塌,但坐在王座上的那具肉身却会破碎。”
谢玄衣缓缓说道:“若是放在一千年前,如意大道的道则之力会随着主人陨落,一同破碎……只可惜这一千年来,你为了苟活,将全部道则都注入了这座本命洞天之中。不妨猜猜,你用‘如意大道’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大殿前堆积的尸山,过去千年,未曾化为枯骨。
尸山血海,依旧新鲜。
大殿上的巨像只是稍稍生了铁锈,并未倒塌。
这里的一切,都崭新如昨。
“……时间凝固?”
护着青鲤的敖婴,此刻小声开口,声音里满是不敢确定。
之所以不确定。
不是因为难猜。
而是因为……
这种愿望,如果能够达成,也未免太过离谱了一些!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逃脱死亡,能够逃离时间。
或许真仙是一个例外。
但如果亓帝当年真的是在“最后一步”,遭受刺杀,那么这如意大道,便有可能晋升成为了“真仙级”的规则之力!
在这么一座完全封锁,与世隔绝的本命洞天内部,真仙之力,或许还真的能够完成此等逆天之迹!
如意大道,对井底洞天的封锁。
是各种意义上的封锁。
时间被冻结,只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逝。
所以哪怕千年过去,皇血依旧未曾流满长阶。
“谢真。”
“孤小觑了你。”
钟吾的神念缓缓变化,不再是身覆银甲的巍峨身影,他重新变回了一团荧光。
这缕荧光站在千阶之下。
他背负双手,大袖飘摇,面容模糊,光芒闪逝之间,有无数面孔,飞掠而过,如同一张张面具,交叠覆盖。
谢玄衣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仿佛回到了皇宫入夜与圣后相见的那一刻。
又仿佛是玄水洞天得见彼岸之时。
圣后的脸上,初主的脸上,都是如此。
这是一人。
亦是千万人。
“看来你对外面,并不是一无所知。”
谢玄衣轻笑一声。
对于亓帝喊出自己的“名讳”,他并不觉得诧异。
这座洞天虽然被封锁。
但护国大阵却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之中。
那些铁骑,便相当于亓帝的眼目。
这些眼,看到自己,并不值得诧异。
“这是孤的国,孤当然知道一切。”
亓帝的面容不断变化,但他的眼神却没有变过,冷漠又孤高,自负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