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无中来……”
“向虚无中去……”
古文吟唱之声在火海四周荡起,木屋咔嚓一下碎裂开来,化为无数木屑,悬浮于空中。
这吟唱之声,带着苍凉,悲哀,震颤开来!
轰隆隆!
五彩神炉封锁的虚空,开始震颤。
鸠王爷神色震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的五彩神炉,乃是用来证道阳神的顶级宝器!这般封锁虚空的伟力,更是经过了孔雀大尊的亲自淬炼,等闲阴神,根本无法突破神炉的压制!
这木屋之中,到底藏着什么存在?
他先前神念扫过大地。
根本就没觉察危险……
此刻。
木屋破碎,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位于风暴最中央,她仰首看着漫天火雨,神色平静,只是轻轻唱着古文,蕴含着破空之力的道则之力,如涟漪一般连绵不绝荡漾开来!
蝼蚁。
这次鸠王爷彻底确定了,自己先前神念探查的结果没有任何问题。
这木屋中的存在,不过是一介蝼蚁。
可这古文之内,蕴含的是什么道则?
竟然可以突破五彩神炉!击碎虚空!
谢玄衣怔怔看着珊蛮。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对视。
一道温和声音,传入他的心湖之中。
“谢真。”
珊蛮的神念,如水一般,潺潺流淌,拂过心坎。
“许多年前,祂将我从浑沌中救起,便唱着这首古谣。”
老人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眼中却漾起笑意,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岁月。
“她教我识字,教我修行,教我布置阵纹。”
“她教了我一条道。”
天下苍生,熙熙攘攘。
求道者亿万,得道者一二。
朝生暮死,千千万万。
这世上,不是所有修行者,都要循规蹈矩,从炼气开始,筑基,驭气,洞天,阴神……
这世上的“道”,是人制定出来的。
千万人走,未必千万人对。
在修行界,多的有“一夜顿悟,白日飞升”的故事,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只是故事。大道在上,如隔天堑,哪里有人可以直接伸手将其摘下?
可今日。
谢玄衣却见到了这不合常理的奇迹。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感受到了,眼前老者体内气机早已枯竭,漫长岁月,让这离魅之身变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即便当真有驭气洞天的境界,能发挥出的实力,也不过是筑基炼气。十分能存一二,已是天大侥幸。
可就是这么一具残破不堪的躯壳,此刻竟是迸发出了如此强悍的力量。
五彩神炉封锁的虚空,不再稳定。
晦涩古文,化为一道青灿之芒,通天而起。
龙吟之声,徐徐扩散。
这是“道”。
朝生暮死的春蝉,若能活上两甲子,也可“悟道”。
谢玄衣默默站在这无数青芒的笼罩之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浮现出珊蛮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珊蛮二字,在古文之中,是先知的意思。
老者遣散木牛和铁锁巷离魅,让自己带着青鲤留在这里,便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对自己而言,这是一场大劫。
若是离开铁锁巷。
即便能够避免与万夫长的交战……也迟早会被“横渡虚空”的鸠王爷截停。
以自己如今掌握的底牌,面对祭出“五彩神炉”的鸠王爷。
结局如何?
谢玄衣心里没数。
但此刻,这道青芒拔地而起,将五彩神炉的虚空封锁击碎!
老者凝视着谢玄衣,平静传音道:“去大月井,我送你们一程。”
“呜呜……”
青鲤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拍打着谢玄衣肩膀,想要挣脱,但谢玄衣并未松手。
谢玄衣轻吸一口气,默默攥紧那枚护身石符。
老人神念所至。
那道青芒垂降,落在二人肩头,化为一道方寸圆柱,将二人彻底笼罩在内。
“尔敢!”
鸠王爷暴怒。
托着小炉的五彩神影,“缓缓”伸出手掌,翻转掌心,试图堵住虚空缺口,将青芒拦腰截断——
但奈何,只是徒劳!
这条大道,乃是“真龙”馈赠!
五彩神影的手掌被青芒直接贯穿!
这巍峨法相,发出一道低沉怒吼,暴怒之际,祭出神炉,试图砸落二人!
但包裹谢玄衣的那道青芒,当真如出鞘之剑,势不可挡,撕碎虚空壁垒,转瞬即逝。
青芒散去。
铁锁巷已经被偌大威势,夷为平地,化为废墟。
鸠王爷知道,此刻已经没了继续封锁虚空的必要……五彩神炉被破,最重要的“那人”已经逃脱。
而罪魁祸首。
此刻正坐在轮椅之上,神色平静,与他对视。
“……”
鸠王爷眼神阴沉到了极致,他收回五彩神炉,那件本用于渡阳神劫时的绝世宝器,化为一粒流光,缓缓嵌入眉心之中。
他此刻神色,已经不能简单用愤怒二字形容。
五彩神影徐徐归于黯淡。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许久之后。
悬于天顶的鸠王爷缓缓开口。
一字一句,蕴含道则,犹如神敕,让整片天地都在颤抖。
其实无需他开口。
此刻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犹如风中燃尽的残烛,她本就不该摘下“道果”,因为与青鲤相伴两甲子,才意外窥见这条大道……此刻道则已是几近熄灭,她的生命也随之一同将熄。老人七窍破碎,肌肤渗出鲜血,染红衣衫。
这具蝼蚁之躯,迸发出如此伟力,必将付出代价。
春蝉冬鸣,必迎寂灭。
鸠王爷深深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掌,掌心对准小巷远端那道渺小身影。
老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缓缓抬头。
她微笑看着悬于空中的那袭飘摇王袍,其实在大道道则燃尽之后,她的视线便已模糊,看不清外界景象。
鸠王爷冷漠握拳。
“轰”一声剧烈爆鸣,在破碎小巷尽头炸开!
……
……
【“我没有名字。”】
【“在那一战中死去的,游离在大月国中死去的怨念们,其实都没有名字。”】
【“一千年……真的太久,久到我们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我们是谁。”】
【“珊蛮,其实是祂给我取的名字。”】
【“祂说,人活一世,都该有个名字……我既然活过来了,便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
【“祂还说,我的魂海深处,放置着大月国史官一族的玉简。以史为鉴,可明是非。大月国覆灭,历史已成过往,若是能够再来一次,便应该往前看,而不是往回看。”】
【“‘珊蛮’二字的意思,就是洞悉未来的智者。”】
【“这是一个好名字,我很喜欢。”】
【“我喜欢‘珊蛮’。”】
【“更喜欢给我取名字的祂。”】
【“可是……祂说祂没有名字。”】
【“我用了一生,都在追寻一個问题的答案。”】
【“祂。”】
【“到底是谁?”】
都说人死之后,会看到无数黑暗,亦或是无数光明。
这取决于这个人,生前做了哪些事情。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便是如此……
只可惜。
我死的太早,死之后脑海中浑沌一片,黑白交融。
不过,我应该是幸运的。
因为千年之后,我看到了无尽圣光,以及站在无尽圣光中的“祂”。
大月国有九百万亡魂,这九百万亡魂在虚空中游荡,或许只有千分之一的幸运儿,能够从虚空中跌落,来到凡尘,再活一世。
百分之一的幸运儿。
能够与祂相见。
最后……应该只有我一人,留在了祂的身边,陪她走过了这段漫长岁月。
这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缘。
起初,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祂的身边,始终有无尽温暖,永远有一缕和风……过了好些年,我慢慢识会了字,我终于知道大月国是什么,破碎的古史又是什么,能够在祂身边活着,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
后来,我陪在祂身边,一同行走“天下”。
书上说。
这座天下很大,有驭剑飞行的剑仙,有吞吐城池的巨鲸,有搬山倒海的圣人……
可是这里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这里只有无尽阴霾,以及呛鼻子的灰雾。
原来属于我的“天下”很小。
小到只要几年,就能走完一遍,这里好像只有横平竖直的破碎街巷,以及密密麻麻的倾塌楼屋。
祂带我走遍了这座古国,穿过破败街巷,躲过铁骑追杀。
最后。
祂带我去了这里最美的地方。
祂说,这里叫大月井。
这世上的所有人,只要心诚,便都能在井前,看到自己心中最想看到的东西。
第一次去大月井,我不敢多看,好不容易站在了井边,也只敢小心翼翼捂住双眼,通过手指缝隙,窥伺井底的奥秘。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
我怕。
这口井太深,我怕掉下去,就见不到祂了。
我怕这条好不容易从浑沌中捡起的贱命,因为贪恋美景,就这么窝囊地死掉……就像那些被铁骑踏碎的离魅,明明是千难万难得到的“生命”,本该如花儿一样灿烂绽放,只是遇到一些厄难,就被轻而易举的击打粉碎。
“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次,祂问我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或许是不敢看。
又或许是心不诚。
我从指缝间,只看到了井边的两道倒影,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浑身包裹圣光的祂,揽着小小的我,明明没有风,井水里的“我们”却被吹得支离破碎,四散摇曳,化成了一千个一万个。
我很后悔。
没有大胆一些。
有些事情,错过一次,便要等待好久好久。
当年年幼的我,不敢去看大月井,怎么也想不到……下一次站在大月井边,需要等待数十年。
而那个时候的祂,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祂,圣光笼罩,神圣不可侵犯。
数十年后。
再次来到大月井,换做我,带着祂。
依旧是一大一小。
只不过……祂已经忘记了前尘旧事,并且变得目盲,看不到井中的景象了。
“你看到了什么?”
命运实在是个有趣的东西。
这一次。
祂依旧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而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