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
整个世界归于死寂,这声音像是鱼儿砸破冰面的坠湖之声,也像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道鼓声。
谢玄衣注视着那个远去的“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心魔。
神魂剧痛在此刻抵达了巅峰,脑袋里仿佛刺入了一把刀子,狠狠搅动!
“唔。”
谢玄衣用力按着额首。
这种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无数切碎的回忆在心湖中翻滚。
当年坠入北海的画面。
忽然强硬且蛮横地插入脑海。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胜出的那一个,还是失败坠湖的那一個……
深深坠入心湖的“心魔”,早已没了身影。
但雪白湖面上却是忽然生出了无数涟漪,围绕着谢玄衣旋转,紧接着一双双苍白之手伸出,攥住了谢玄衣的衣领,衣袖。
他咬着牙望湖面看去。
这一双双手,都是当年坠入北海的“自己”。
它们拼命向着湖面挣扎,拼命想将自己拽入死海之中。
心魔,便是修行者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它们从来就没有生命。
所以……
它们不会死。
“你们……”
谢玄衣看着这一张张苍白面孔,轻声笑了笑,道:“是想拉我下去,再体验一次死亡么?”
沉默片刻之后。
他不再对抗,而是任凭这一双双手发力,将他拽下。
熟悉的,冰冷的,刺骨的寒意,自下而上,将整个人浸满。
他再次跌入北海。
谢玄衣在与心魔交战之时,问过自己。
他的心魔,当真是自己么?
他不愿以真面目,不愿重蹈覆辙,不愿再来一次。
或许,不是因为害怕当年的“自己”。
只是单纯的害怕……“死亡”。
只有体验过濒死感觉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滋味。
谢玄衣浸入心湖死水之中,像是回到了玉珠镇的那口棺里。
他看着一张张围绕着自己的苍白面孔,密密麻麻,围绕着他的前后左右……那些都是“死去”的自己。
先前坠入湖底的心魔谢玄衣,只是其中之一。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这个世界,还有一抹光亮。
那抹光亮,来自于心湖上方。
谢玄衣伸出手。
他轻轻招了招。
下一刻——
“轰隆隆!”
心湖轰然炸开,一把飞剑撞入湖水之中,剑身散发出的金芒,将幽暗漆黑的心湖照得亮如白昼,一张张苍白面孔纷纷惊恐避退,在无数道死寂目光注视之下,飞剑沉疴掠入谢玄衣抬起的手掌之中。
而后。
谢玄衣握剑。
斩下。
这漆黑如棺的心湖,就这么被一切两半,支离破碎。
……
……
今夜的南疆。
下了很大的雨,打了很大的雷。
但谢玄衣闭关的山窟中,结了两座清净阵,将雨声雷声尽数格挡开来。
如果待在清净阵中,便只会听到毛毛细雨敲击山体的轻微噪声,以及淡淡的闷雷声响。
不过。
清净阵只能隔绝声音,无法隔绝景象。
数十张悬浮于空的符箓,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座稍小一些的清净阵中,忽然有一道身影坐了起来。
黑暗中亮起了一团火。
不是篝火,也不是符箓。
而是眼瞳。
姜凰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座更大一些的清净阵。
她的目光越过符箓,越过熄灭的火堆,落在清净阵中盘膝而坐的少年身上。
这双燃着火的眼瞳,没有任何神色波动。
只有无尽的冷漠。
如果有人与这团燃火之瞳对视……只会感受到寒意。
这不像是火,更像是冰。
“……”
由于风雷之故,山窟外的世界很吵闹。
由于符箓之故,山窟内的世界很安静。
姜凰低下头,她注视着自己干瘪枯瘦,犹如柴木的双腿。
在尝试站起身子,以失败告终之后。
那双始终木然的眼瞳中,浮现出一抹自嘲之色……
她环顾一圈,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木质简陋轮椅,以及两个更加简陋的柏木拐杖。
片刻之后,她一点一点,挪动躯干,坐在了木质轮椅上。
而后拨开困住自己的清净符箓。
她获得了“自由”。
准确来说,是在这山窟中自由行动的“自由”。
姜凰一点一点转动木质轮椅的车轮,缓缓来到了那座大些的清净阵正前方。
在这里,她可以看得很清楚。
此刻自己面前,一个黑衣少年,正在默默静修。
二人距离不过十丈。
虽然谢玄衣佩戴着众生相。
但“姜凰”还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有些人,过上一百年,她都不会忘。
谢玄衣,就是其中之一。
小姑娘眼神之中浮现出一抹厌恶,以及……一抹惧怕。
她凝视谢玄衣之时。
那把高悬在谢玄衣头顶,不断震颤的飞剑,也在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