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开始下起了雪,细雪飘落在庭院,青砖黛瓦又渐渐铺起一层柔和的白。
很快,枯枝残叶上开始迭起薄薄的雪堆。
快到晚间,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天地一色。
天气差得有些恶劣,晚上不宜再开车出行,于是徐既明和纪月留宿在了老宅。
徐既明也有许久没在这边住过,但老宅的佣人是会定期打扫他的院子,晚上只需换一换床品就好了。
纪月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去年和徐既明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她都还不习惯被徐既明拥抱,又被迫被他抱在床上浅眠。
她有些忘了自己当初是在想什么了,只记得清楚,躺在他怀里的自己身体十分僵硬。
半年后的今天,她已经能十分自然地蜷缩在他怀抱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平缓的心跳和呼吸。
只是她仍没睡着,她也知道这次徐既明也没睡着。
徐既明的手一直轻抚着她的后背,屋内只有窗缝透近的一丝光线。
“我还是…想出国留学。”最后,还是纪月先划开了沉默。
徐既明闻言,在她后背轻抚着哄她的手都没停一下。
“宝宝,原因呢?”
下午的时候,徐既明也问了她原因,纪月给的答案也不出他的意料,因为他母亲的劝说,因为不想看到他和家里争执,但这些不管是以前还是往后,都并不需要她来担心,他都会处理好。
而且,徐既明也并不觉得纪月会突然找出这种理由。
这一天都没查到她昨天和纪家的争执,纪月也一直不开口对他讲,而一开口就是说想要出国,这让他不得不多想,心底难掩的焦躁也有些浮于面上。
他需要纪月对他坦诚。
徐既明深吸了口气,又道:“月月,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他又劝她开口。
纪月又陷入沉默,自己都不说清想要出国的理由,或许她只是想要离开,想从现在当下这一圈围裹着扎向她的冰刺里逃离。
出生的真相,徐既明起初的虚情假意,徐家其他人对她的不满,如同一场将天地都吃下的龙卷风向她袭来,将她袭卷进凶暴的旋风里,要将她吞没。
偏偏这每一份可以当作理由的事她都开不了口。
“我想变得好一些,和…星仪姐、书毓她们一样,再像母亲说的,以你妻子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徐既明将她从怀里放开,又退后些,低眸看着她的眼睛,纪月躲闪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
“月月,这是你现在真的想要的?”他一只手掌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他实在不想再听到她再一次次违背心意的谎言,“我说过,你未来想做什么,可以慢慢尝试,而且我也有这个能力让你在任何年纪都可以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你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
“还有,纪月,除了关于出国的事你一直在撒谎找借口,你到现在也还没对我坦诚关于昨天的事。”
他的表情突然冷冽下来,声音里的压迫感立刻上来,她也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语气叫自己的名字。
纪月都不敢看他,垂下眼眸,又想逃避地翻身背对着他,但徐既明却压着她的肩,让她只能直面着他。
“我没有…我昨天…”
见她仍没打算对他坦诚,甚至还在想欺瞒自己,徐既明突然又感觉全身失了力一样的疲惫,他松开禁锢纪月的手,声音也有失落地哑,“纪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作为你的丈夫,难道也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一直以为,除了纪枝意,自己便是她最亲近的人。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所有的情绪都把他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甚至连昨晚为什么突然对他回到最初时的防备,他也无从而知,这种抓不住谜底的感觉让他焦虑,又因为出题人是纪月,又让他多了一份伤心。
哄不出答案,又逼问不得,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倒是很想问纪月,那到底要他如何做?
他给她时间,但她一而再再而叁的沉默和谎言,现在只让徐既明觉得自己交付的真心并没有得到她同等的信任。
他为她的眼泪退让,可是她对他的欺骗和不信任,也真的伤透着他的心。
他早就承认自己在这份感情里也并没有那么运筹帷幄,也会患得患失,但纪月都看不明白。
他的表情和语气似乎都在诉说着对她的失望,纪月觉得心里酸胀得很,委屈和难过又从眼里化作眼泪流出。
她也不想这样的,但是要她怎么说出这些真相呢?要她说其实她活着就是姐姐的备用器官,自己是违背伦理道德而生的东西吗?
又要她问你对我玩够了吗,你真的不会公开我是你妻子的身份吗…
不能说,说不出口,答案也会伤人。
她的哭声隐忍又让人心碎,但徐既明现在却没有力气去哄。
徐既明在心底沉沉叹了声,又从床上起身,纪月被眼泪模糊的目光也跟着他的动作,然而徐既明却没有回头看她。
“睡吧,我去书房。”他交待后便趿着拖鞋离开。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生争执,也是婚后除了出差第一次没睡在一起。
书房就在外间,徐既明也没有关门,这边隐约还能听到纪月的啜泣声。
徐既明走得很干脆,纪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变成这样,她明明也不想要和他冷战的。
她的眼泪像流不完的,声音也越哭越哑。
徐既明在书房听着,苦涩也翻滚在他心底。
上一次见她像要把自己哭干的状态还是纪枝意去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