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2 / 2)

“你觉得有收获没有?”我望向了李昊。

李昊将烟雾吐出,较我和他之前驱车离开市局大院那一会儿,现在的他反而显得抒怀了不少。他苦笑着:“能叫什么收获呢?总不可能给省厅的人说邱凌曾经的女友是梯田猫魔,在高中时期虐杀过一只流浪猫吧?”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他的粗犷注定了他不会像邵波一样马上改口。他看了我一眼:“沈非,文戈小时候可能也比较强大。”

“嗯,是比较强大。”我点着头。

邵波连忙岔开了话题:“两位神探,今天折腾了一下午,不过是我们再次对邱凌的过去种种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么接下来呢?之前李昊说还有几天来着?”

李昊齆声回了句:“三天。”

“是的,三天,今天是第一天。”我补充道。

我们给古大力、八戒打了电话,邵波领着我们去了他常去的海都水城。他以前帮水城的香港老板处理过一个很麻烦的破事,所以作为高级vip的他,有一张永远花不完的会员卡。我们五个人脱了个干净,进去胡乱地洗澡,换上了水城的短裤去西餐厅吃了个饭,最后,找了个很大的包房钻了进去,五个人趴成一排,背上都是滚烫的玻璃罐,就好像地狱里受罚的落难灵魂。

按摩师离开后,八戒扭动着一身肥肉,开始折腾包间里的茶具。很快,那淡淡的绿茶香味,让人觉得很放松。我们围着茶台坐着,品着香茗。

“技师都出去了,可以开始聊邱凌那案子的事情了吧?”古大力一本正经地说道,他额头上有一个大红包,是在洗澡时没站稳在墙壁上磕的,鼓得很高,好像矿工头上戴着的电筒。

邵波看了我和李昊一眼,见李昊点头,便将邱凌即将定为精神病病患送入医院一事,给八戒、古大力说了。他俩听着自然不高兴,皱着眉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有点冷场。

很明显,他们都很郁闷。因为他们点上了烟。我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接着站在窗边扭头说道:“八戒、大力,我现在想听听你俩的看法。”

古大力没吱声,望着天花板发呆,好像还在思考。八戒看了他一眼,回头冲我说道:“沈医生,要听我们的意见,我们也给不出什么意见。”

“就说说看法。”邵波冲八戒瞪眼。

八戒讪笑:“看法……嗯,沈医生,那我就说咯!我是个直肠子人,有啥说啥,说错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才行。”

“哪里这么多废话?”邵波骂道。

八戒又笑:“沈医生,大伙忙活这几天,捕风捉影到的一切,实际上都与梯田人魔案无关。当然,与案件有关的事情,是李队他们在做,也轮不到我们做。但是实际上,我们折腾几天,唯一的收获,只是发现了邱凌与你沈医生之间,存在着某些可怕的联系。”

“什么叫作可怕?”我问道。

八戒耸了耸肩:“可能我的想法比较阴谋论吧?邵波也没有对我隐瞒大伙捕捉到的细节。于是,我就是有种感觉,感觉邱凌从去年决定要成为梯田人魔开始,他就好像在等落网后,有机会与你直面并对抗。”

“所以他潜回母校将自己在学校的资料烧光,又把自己的房子布置得跟沈非家一模一样,并且将文戈的骨灰盒掉了包。”邵波沉声说道。

八戒点着头:“沈医生,是你要我说的看法,这也只是看法而已。”

“你说的虽然没啥逻辑性,但应该是事实来着。”一直没出声的古大力突然间开口说道,“沈非,几个细节吧!首先是从那首诗开始,我们逐步找到的关于邱凌的过去碎片,都在反复围绕着‘支离破碎’这么个中心论调走的。最初我并没有留意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上午和八戒聊天时,他说起了沈医生和邱凌同时爱着的文戈,是被火车碾死的,尸体支离破碎。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邱凌是想通过自己做的某些事,引起沈非的注意,并一步步引导沈非的整个世界围绕着支离破碎四个字走。嗯!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他因为文戈的死,因为文戈的支离破碎,而怨恨着沈非。沈非的不敢面对,让他更为恼火。”

“有一点点道理。不过,他大可不必做出这么多事情,才能让沈非直视文戈的死。他那种极端主义者的行事风格,完全会找出文戈尸体碎片的相片,寄给沈非不就可以了吗?”李昊问道。

“你们今天下午不是去了学校,打听回来一个邱凌与文戈的过去的故事吗?”古大力一本正经,“这个故事正好可以把邱凌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给诠释出来。”

“继续!”李昊点头。

我却插话了:“他想要为文戈做些事情,做一些当日的他,并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

大伙都望向了我,而我望向窗外已经漆黑的世界:“大力说的很对,我们始终不愿意面对的一个假设,就是邱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将我拉入整个事件。我们都自以为是地以为,这种让人咂舌的阴谋,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的身边。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呢?”

我转过了身,搓了搓手掌:“我们这几天捕捉到了邱凌人生的若干个断层,断层与断层之间衔接的位置,也一一得以清晰。于是,我们来给邱凌的人生画上一幅画像吧。这幅画像,能够映射出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他生命轨迹中的几个阶段,落差都很大。首先,他是一位有着遗传嗜血基因的孩子,所以在他的童年,他做出的任何让长辈害怕担忧的举动,都被放大,并迅速扑灭。可能,他在孩童时期犯下的错,并不会有多么可怕,顽劣的男童时期谁没有过呢?邱凌不同,因为他是王钢仁的儿子,所以他弄死了一只青蛙,与女生发生了一次打斗,所要受的惩罚,会大过其他孩子。那么,在他的童年时光里,他想要泛滥的自我与个性,被压抑着纳入了潜意识深处。他是一座火山,但是沉睡了,沉睡得比一瓢清水还要平静。”

“也就是说他的这一压抑,一直延续向了他的青少年时期。”邵波附和道。

“算是吧!并且目前我们所了解到的他的青少年时期,相对来说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少年的成长时期。”我点着头。

李昊似乎对我的看法不太赞同:“那也叫正常?满脸疙瘩,极度自卑地跟在某个女同学屁股后面,有什么心思也不敢表白,整个一窝囊废。”

“谁的青春期没经历过成长与历练呢?只是有些人的时间长一点,有些人的又不为人知而已。实际上,情窦初开的时光里,谁不是傻傻的呢?难道,因为青春痘而感觉自卑的邱凌,就必须与众不同,在那些岁月里就显露出张扬与跋扈吗?”我望着李昊说道,“当时的他很正常,他有暗恋心仪的女同学,也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但女孩并没有选择他,他很伤心与失落。但最终,他选择了面对,因为他对心理学的深入学习,明白强大的内心才是能够成就自己的关键。于是,在我和文戈毕业后,他开始改变了,并且,他的改变有了一二成效,最起码我们所知的一点是——陈教授最满意的几个学生里,有一个是他——邱凌。”

李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苦笑:“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在那一年里完成蜕变。他真正经历的涅槃,应该是在曙光中学教书的时候。他很反感每天面对中学生的日子,因为他最狼狈也最压抑的那几年,就是他自己的中学时代,但那个时代有文戈。站上讲台后,文戈不在身边了。上一次在我的诊疗室里,他分裂出来的另一个阻拦者邱凌,对于那一年表现出了极度的反感。但今天我们和穆老师接触时发现,那一年其实他也有与穆老师说笑,甚至吹牛。”

“所以,我们可以将他这段日子,视作他人生的第三阶段——破茧。重生的阵痛,让他不愿意直面。他在那一年里,没有文戈,也没有方向。最终,他找到了离开那一蚕茧的方法,考公务员。”

我望向了窗外,那轮弯月正在云彩后缓缓露出颜面:“最终,他成功了。同时,已经没有了满脸疙瘩的他,大步走向了新的人生道路。他个子高,瘦削,斯文干净,知识面也比较广泛,注定了他的人缘不会差。当然,他之前所经历的压抑,让他也不会随意对人打开心房,包括爱人陈黛西。这段时间里,他其实是一个安静与健康的正常男人,生活与工作相对来说都算稳定。他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对于心理学的继续学习与实践……”

说到这里时,我突然一愣,诊疗室里阻拦者邱凌的那段话,在我脑海中回放……

“他开始在这个城市里默默穿行。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情。”邱凌在看似正常的时间段里,在这座城市中做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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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阻拦者邱凌泪眼婆娑地说过,邱凌在离开学校后,因为缺乏心理学方面的临床经验,在这座城市中做了很多事情。那么,他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呢?

“沈非,你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邵波将我的思绪打断。

“没什么。”我小声应道。毕竟不管阻拦者是邱凌伪装抑或真实存在,他所说的话语,可信的程度并不高。

于是我再次望了大伙一眼:“在这个阶段里,邱凌即将在他正常人的人生道路上一往直前。就在这时,两年前发生的一个事件,将他的整个世界打碎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吐出,因为我知道自己说这一切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而我已经具备。我淡淡一笑:“文戈死了,那个他以为将幸福终生的女人死了,而且死得支离破碎。邱凌的世界,也支离破碎……”

“他曾经以为,我——沈非会给予文戈完美的未来。甚至他给穆老师编织过一段美好愿景的故事,说是因为害怕自己无法给予文戈幸福,而舍弃了对方,让对方与真正优秀的男人结合。”我再一次深吸一口气,继而吐出,“他的爱是无私的,甚至一度可以不计较回报,不需要对对方的占有,只求对方快乐。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是,他自认为自己那般痛苦做出的决定,最终并没有让文戈幸福,反倒让她走上了自杀的末路。”

我扭过头,弯月又一次被乌云遮住,世界漆黑一片。

“因为文戈的死,我崩溃了。我所选择的办法是否定,这一心理防御机制启动后,我看起来又过回了从前的生活,如同我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生过文戈的死这一事件一般。同样地,邱凌也崩溃了,他心底的所有恶念,再次像夏季的草原般为火星所点燃。他觉得更不应该被原谅的是——我,应该比他更加痛苦的我,甚至应该跟随文戈选择自杀的我,还好好地活着,还假装着悲剧从未发生。”

“那么,邱凌想要做些什么,来与我的生命交集碰撞。他的天性本来就苛刻淡薄,对待任何生命甚至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冷漠如同路人。陈黛西所经受的精神层面的伤害,就可以窥探出他的冷血。或者,他也有过热情,覆灭在文戈离去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