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一宿的骆驼从圈里放出来,它们成群结队走到河边饮水,河里的水鸭吓得嘎嘎大叫,纷纷扑棱着上岸,在湿润的河滩上清理羽毛
河滩边缘的草丛里露出一点白,小崽惊呼:“娘,是鸭蛋。”
隋玉抹去脸上的水定睛一看,还真是鸭蛋。
“你眼神倒好,昨天柳芽儿说水鸭还没下蛋,今天就让你瞅着了。让你舅舅领着,循个能过河的地方过去,鸭蛋捡回来拿去灶房,让厨娘煮熟,你带着路上吃。”隋玉说。
小崽“哎”一声,他脚步欢快地跑了。
隋玉和赵西平蹲在河边看舅甥二人过河,看小崽欢呼鼓舞地从草丛里翻出一个青皮鸭蛋,二人笑了笑。
客商剔出铜铃里塞的驼毛,消失了一夜的驼铃声又在河岸响起。
驼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安宁,割麦声和摘豆声伴着虫鸣一起消失了,温和醒目的金光从雪山顶上升起,大地上混沌的夜色迅速退去。
天亮了。
灶洞里橘红的火焰跳跃几下熄灭了,柳芽儿出来吹响哨子,喊:“诸位,早饭好了。”
“娘,我跟我舅舅捡了十七个鸭蛋。”小崽用衣摆兜着七个鸭蛋小心翼翼走过来,隋良跟在他后面,步履和动作如出一辙。
赵西平看得“啧”一声。
隋玉瞥他一眼,他闭上嘴巴。
鸭蛋在河边洗干净,隋良和小崽又把鸭蛋送进灶房。
人吃饱了,骆驼也喂饱了,客商们脚步匆忙地搬出货物,一一捆在骆驼背上。
青山和阿牛他们搬出包裹严实的棉被,路过的客商见了上手捏一把,厚实而蓬松,如他们所料,隋玉此行去长安肯定带了棉被。
“玉掌柜!”徐氏客商高声喊。
隋玉正在拿柳芽儿给商队准备的卤鸭和肉干,卤鸭是昨晚宰杀,在釜里煲煮了一夜,肉干是之前有人卖驴肉,她买来卤了晒干的,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家商队准备的。
“玉掌柜——”
“哎?”隋玉应一声往外走,她交代说:“卤鸭和肉干给小春红拿过去,让她给你拿半根参,天冷了买几只母鸡炖参汤补补身子。”
“玉掌柜,你带的棉被不少,卖我两床,我今年冬天盖上,看到底有多暖和。”徐氏客商大步走来。
隋玉:……
“对,我们去敦煌不一定能买到棉被,你就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卖我们两床。”钱氏客商说。
“我们也知道你带棉被去长安是打算卖,我们不让你亏本,你提提价,转手卖我一两床,我们得知道盖上棉被是什么滋味才好卖给旁人不是?”另有人插话。
“你们这是攥着我们之间的情分趁火打劫啊。”隋玉啧啧几声,她松口说:“行,我从诸位身上得了不少善缘,到了该我回报的时候了。客舍里一共住了几个商队?”
“三个。”甘大大声说。
“还有我,我一个人一个商队。”一个与商队同行的旅人高声说,“玉掌柜,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我每逢路过敦煌都住在你的客舍,是你的老主顾了。”
“卖商队两床,卖你一床。”隋玉不让他嚷嚷,说:“棉被买来是五百钱,我卖你们八百钱,这个价钱没问题吧?”
“行行行。”客商们一致应下,不止是棉被,所有的货物一经转手都会涨价,他们就是做这个行当的,能理解。他们以八百钱的价钱买到一床棉被,运出关后,若是有机缘或许能换得一匹马或是一串金玉宝石,甚至能用来打点关系,比钱可好使多了。
七床棉被卖出去,隋玉进账五千六百钱,之后她不敢再多待,商货和粮草收拾妥当,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
商队进城,恰好跟一个要出城的商队走个脸对脸,对方认出隋玉和赵西平,热忱而亲切地上前打招呼,哪怕得知隋玉把棉花卖给织布坊了,他们也缠着她,死活要她牵个线,让他们的商队去了敦煌能从织布坊买三五床棉被。
隋玉深受人情所累,无法,她只能再卖出两床棉被,免得这个商队跟前三个商队碰头后,得知她肯跟他们做生意而不肯跟他做生意,到时候难免有怨气。
进城后,隋玉打发小春红去集市上买四顶草帽,她跟赵西平,还有隋良和小崽都戴上草帽,脸上再蒙上布巾,四人混进队伍中间,这下不担心再被熟人认出来。
离开张掖郡,下一个就是武威郡,路上没旁人的时候,小崽就取下草帽欣赏路上的景。此处跟敦煌的风光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山是青的,敦煌的山是秃黄的,这片土地没有受风沙侵袭,它是肥沃的,成群的牛羊都要比他们敦煌的牛羊肥壮些。
离武威郡越近,高耸入云的雪山跟商队之间的距离也越发近,山的颜色由青向黄再向白过渡。
离开武威郡的时候是在一个清早,太阳挂在山峦顶上,映得半边山如大火燎原,山顶上的冰川都是红艳艳的。
小崽看得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待金红色的霞光西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难怪这么多商队不知疲倦地东来西顾,一年又一年在这条路上往返。”
“那是为了钱。”隋良觉得好笑。
小崽不认同,“肯定也为路上的风光。”
隋玉诧异,这孩子还挺有浪漫的情怀。
“姐,你说呢?”隋良找人裁判。
隋玉不掺和他们的口角官司,她往上指了指,说:“骆驼要上山了,都打起精神,别东张西望的,拽紧缰绳,小心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走过平缓的地带,再往上,青草的草头变黄,河滩上的乱石愈发多,左右横亘的巨石和山丘上寸草不生,荒芜得像一墩墩乱坟。
行至陡峭的山洼,人从骆驼背上下来行走,赵西平攥着小崽的手,一步步为他寻找下一个落脚处。
“累不累?我背你走。”
小崽累得红了脸,还是坚持摇头,说:“爹,我不累,不要你背。”
待天色暗了,小崽还是伏在他爹的背上,他仰头望着走在前面的娘和舅舅,再沿着暗淡的天色往西看,山峦无边无际,他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与沙漠相连的敦煌城。但他似乎能看见,某一年,他娘和他舅舅曾站在这里遥遥西顾。
这晚,商队在一处河谷滩上夜宿,骆驼皮缝制的帐篷搭起,包袱里的冬衣拿了出来,隋玉给小崽穿上薄袄,让他夜里睡觉也别脱,山上的夜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