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领头走出去,一站定,杨三郎就挨了一教鞭,“让你爹去官府借来大汉律法,你们四人负责誊抄,一个月后,你们负责教授学堂的其他人背诵律法,看看动不动打杀人的行为要怎么判,先给自己断断案。”
隋良瞪杨三一眼,他全是受他连累。哎,不对,再有五天他就要走了。
“夫子,七月二十四那日我要离开敦煌去张掖,我姐要在张掖再盖个客舍,我得去守着,归期未定。”他要在张掖待满一个月再回来。
绿芽儿闻言大喜,赶忙说:“夫子,下个月我也要跟我娘带着商队出关了,明年才回来。”
杨二郎握拳,他心思急转,然而脑门急出汗了也没想到可以脱身的法子,他气得恨不得淋弟弟一头粪水。
“那就由你们兄弟俩负责誊抄,期限改为两个月。”陈老瞥了眼暗喜的两人,他当做没看见,交代说:“王竹的事我听说了,你们不要宣扬出去,王家的人若是因你们受灾,隋杨宋三家都会多个仇人。你们三家有权势,可能觉得小门小户的人扳不动你们,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切记,马蜂再小,它的尾针也是有毒的,谁被马蜂蛰了谁受罪。”
隋良正色应好,杨家兄弟俩和绿芽也齐齐点头。
不过他们垂着头,陈老没看见他们滴溜乱转的眼珠子。
杨家兄弟俩跟绿芽儿筹谋了两天,三人借着下乡进村的机会,回城的时候绕远路找一个收夜香的人买两桶粪水。粪水放在王竹曾住的废弃房屋里,半夜的时候,杨家兄弟俩钻狗洞偷爬出去,提着臭烘烘的黄汤泼上王家的大门和院墙。
次日一早,绿芽儿饭都没吃就出门了,她憋着兴奋劲跑到杨家跟杨家兄弟俩汇合,三人溜到王家住的巷子,还没靠近就听到嗓门极大的叫骂声。
“死婆子,臭死她。”绿芽儿大笑。
“我跟你说,她家的院墙是土墙,粪水泼上去就吸进土里了,除非是推墙重砌,不然能臭半年。”杨三郎得意。
“墙推了我们再泼。”绿芽儿说,“下个月我走了,这事就交给你俩了。”
“你帮我们抄律法,你下个月十六才走,别跟我说你没空。”杨二郎提要求。
绿芽儿摇头,她立马开溜,“我要回去吃饭了。”
“你不帮忙我就告诉夫子,泼粪的主意是你出的。”杨二郎得意地威胁,“还告诉隋良,你说他无趣,故意要我们瞒着他,不带他玩。”
绿芽儿顿足,她恨恨道:“行啊,杨二郎你紧着皮,别犯我手里来了。”
“过两天我把律法给你送家里去噢。”杨二郎才不怕。
三人泼粪小队立马原地解散。
第316章 四不像
绿芽儿脚步轻快地出门,又脚步沉重地回家,她一路咒骂杨二郎,真是个心机狡猾之辈,让她抄律法这不是故意为难人?明知道她识字不多,练字全靠照猫画虎,让她拿笔写字比驴学马叫还难。
“小姐,你快去正院,太太和老爷又吵起来了。”一进门,绿芽儿就听到仆妇的话,这下她的好心情是彻底散了干净。
“我哥呢?”绿芽儿站着没动,“去找他啊,我去有什么用,我爹娘吵架不都是因为他。”
“他早就去了。”仆妇抬头瞄她一眼,说:“这次吵架好像是因为你,你一大早就出门,又没说要去哪儿,老爷担心你,跟太太絮叨一句……”
绿芽儿没再听下去,她大步往主院走,这个家天天吵吵吵,屁大一点的事都值得他们吵起来,真是没一天的清净日子过。
“……宋娴,我就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动脚走路,但凡说句话做个事,你眉头就皱起来了,恨不得把我从头到尾批判一番,我恨死了你那审视的眼神。你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我今儿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四不像,你以为你是狼,借来的狼皮裹得再紧,你那翘起来的尾巴装不了狼。你出门走商,去过长安、去过楼兰、去过大宛,自以为见识多了,眼界广了,听说个什么东西,隋玉做个什么事……”
“你说我就说我,扯隋玉做什么?”宋娴气得咬牙切齿。
“我今儿还真就说她了,自从你跟她走一起,处处跟她学,偏偏真本事没有,净学假把式。走个商就不是你了,一年一个主意,家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先是要给从祖买官,要带绿芽儿走商,好,绿芽儿跟你走了,从祖不得你心了,立马丢给我,撒手不管。”黄安成冷笑,他指着靠墙站的儿子,说:“从他会说话,你拿他当个宝贝,就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能教训他,现在他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你又要丢给我了?我告诉你,之前他做的事我知道,我就是故意不管不问,我倒要让你看看你一手教大的儿子是什么样子。”
宋从祖白着脸抬起头。
黄安成不看他,继续冷笑着数落:“隋玉怎么不跟你一起带着商队出门了?是她不乐意赚钱?是她的奴仆对她没一点歪心?是她知道顾念家,不像你被冲昏了脑子。你变着法想从她身上学,你怎么不学她笼络男人?她一心惦记教养孩子,你怎么不学?你撒手不管孩子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大了还不明是非,我还能教什么?”宋娴冷眼问,“什么事都丢给我?我要你有什么用?”
“现在知道说这话了?晚了。”黄安成讥讽,“你不是看不上我?你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能干尤为清醒?我看你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想笑,我知道你好强,没想到你竟好强到看见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按,没个自己的主见,你恐怕自己都分不清是好是赖了。”
宋娴嗤笑一声。
黄安成被她的讽笑刺激到,继续骂:“你就是走出洞的刺猬,什么枣子葡萄桃子,看着是个甜的都往刺上戳,到了最后,你看着是收获不菲,外人看个热闹,夸一声羡一句,你就高兴的不得了。就像你现在,人人羡慕你发财,但家垮了,儿女不成事,你还累得要死,你活该。”
黄安成靠近她,挑衅地说:“枣子有虫,葡萄是酸的,桃子已经烂了,都是枉然。你这个学人精,学成个四不像,狗不像狗,狼不像狼……”
“啪”的一声,宋娴甩他一巴掌,一张脸气得铁青。
黄安成笑了,“戳中你的心事了?”
绿芽儿站在门口望着厅里的一幕,母亲满脸的仓惶,父亲满目的兴奋,兄长一脸的哀伤,她眨下眼,两滴眼泪砸在手上。
是好还是坏?她不禁问自己,从母亲带着商队走商开始,家里的人和物都变了,这是好还是坏?也或许家里的矛盾一直存在,早已成为一个暗疮,母亲的强势,父亲的隐忍,就是不在今天爆发,再有十年,等兄长掌家时,今天相互指责相互推脱的一幕还是会发生。可能她的父亲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也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用嘲笑母亲的失败来倾泻他多年隐忍的恨意。
绿芽儿心凉,这个她喊了十五年爹的男人竟让她觉得陌生,陌生到可怕。她退后一步,转身走了,她的家不再是家,大厦将倾,她无法挽救。
“小姐,如何了?你怎么哭了?太太骂你了?”仆妇关心道。
“不能是我爹骂我吗?”一个下人都觉得她娘是个恶人,绿芽儿为母亲觉得可悲。她随即停下离开的步子折转回去,先后遇上她爹和她哥,一个挺直了脊梁骨,一个折断了脊梁骨。
“娘。”绿芽快步进门。
宋娴站在堂前看着天上的太阳,太阳升落有固定的方向,人怎么没有?
“你觉得你爹说的对吗?”她平静地问,“我成了个四不像,样样想变好,样样都没弄好。”
绿芽儿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我喜欢跟你走商之后的日子,喜欢骑马,喜欢去学堂,喜欢和同窗一起去村里跟乡民说吃海带能防治大脖子病。我想娘你也是喜欢出门走商后的日子,不然不会带上我。”
宋娴笑了,“有一点你爹说错了,我的孩子没有毁。桌上的早饭冷了,你吃的时候记得热一热,我回屋躺一会儿。今儿的事别跟你玉婶婶说,提都不要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