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保甲和里老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交换了一下或是厌烦或是不屑的眼神。
这梁家真是能折腾,竟然还跑到保长这儿告状来了!
屋子里都是长辈,即使是梁坤也没有坐着的地方,只能站在梁鹏身旁。
邓家几个铁匠手里忙活着,偶尔偏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梁坤父子一眼,手里的铁锤砸得越发用力,叮叮咣咣的声音惹得人心烦意乱。
梁鹏见保长发了话,便站起身来。
“各位保甲,各位大爷大叔,你们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邓老爷子一眼,却见邓老爷子安安稳稳坐在一个圈椅上,板着脸垂着眼,似是在研究拐棍上头的纹路。
邓老爷子不开口,大家也不好说话,有人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梁鹏等了片刻,见无人搭话,只得继续说下去。
“我们梁家在三条胡同住了十几年了,一向本本分分,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真是欺人太甚……”
梁鹏想起这些天受过的欺辱,越说越是生气,从谁都不肯卖给他家东西,到如今走在路上都有人给他们使绊子,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就今天早上,还有人往我家院子里扔死耗子,晦气死了!邓老爷子,您说说,他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这事儿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见梁鹏直接对邓老爷子说话,大家的视线也随之凝聚到邓老爷子身上。
却见邓老爷子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停了半晌才悠悠开口。
“这倒奇了,我在北市口这住了一辈子,跟我告状的人没有一万个也有几千个了,都是几户人家或者一群人来告一家的状,你家倒是有点儿意思,一家人就把全北市口的人都给告了!”
邓老爷子缓缓抬起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梁鹏和梁坤,带着冰冷的光芒。
“你说,这整条街的人都欺负你们一家?我怎么没听说啊?他们是骂你们了,还是打你们了?谁听见了?谁看见了?”
“你、你们……”梁鹏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瞠目结舌,竟答不出来。
梁坤忍无可忍,大声喝道:“邓老爷子,你说这话,是要包庇那些刁民了?”
明明知道整个北市口的百姓摊贩都团结起来,一起欺负梁家,还问他要什么人证物证?
就算把所有的百姓都叫过来,只怕也是众口一词,说梁家的不好!
他们都是一伙的!
邓老爷子看都没看梁坤一眼,他身后的邓二已经把手里的铁锤一摔,大步走了过来。
“他娘的,你个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
邓二身高七尺,浑身都是打铁练出来的肌肉,裸露在外的黝黑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这一嗓子喊出来,震得连房顶都嗡嗡作响。
梁坤被吓得一激灵,赶紧后退两步,躲在梁鹏身后。
“你……你少吓唬人,我可是秀才,你敢打我?”梁坤伸出头来,色厉内荏地说道。
“秀才怎么了?秀才就能冲着我爹大呼小叫?我呸!”邓二声音洪亮,大声吼道,“读书人更该知道尊老爱幼!我爹比你爷爷岁数都大,你就敢对着他瞎叫唤?你再喊一声试试,老子不拧了你的小脑袋瓜,老子就不姓邓!”
保长见势头不好,只得出来打圆场。
“梁秀才,你虽然有功名在身,可邓老爷子是咱们这一片的里老人,一向德高望重,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说话?赶紧跟邓老爷子道歉!”
梁坤见邓二身后还有数个身高体壮的铁匠虎视眈眈,其他人也是眉头紧皱,显然是对他的无礼行为十分不满。
他只得按下心中的闷气,走上前来向邓老爷子施礼。
“邓老爷子,晚辈一时情急,出言不逊,还请邓老爷子见谅。”
邓老爷子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梁坤臊眉搭眼地退到梁鹏身边,梁鹏见众人连秀才的面子都不给,气势也弱了几分。
“那刚才我说的事,邓老爷子,您说怎么办啊?”他苦着脸,几乎是哀求地说道,“我们在这儿住着,成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这不是要磨死我们吗?邓老爷子,各位保甲,我家坤儿好歹是个秀才,也算是北市口的脸面不是?总不能让我们这么过日子啊!”
“脸面?!”邓老爷子冷笑道,“我倒不知道,我们北市口的脸面还得靠你家梁秀才撑着呢!”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是十分不悦,纷纷出言附和。
“不就是一个秀才吗?咱们北市口这一片还出过好几个进士呢,举人、监生、孝廉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一个秀才算什么?”
“不说旁的,前面那个德贤书院,就出过不少秀才呢,那严先生就有好几个秀才学生!”
“考了个秀才,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梁坤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把脑袋垂到胸膛上。
梁鹏见儿子难堪,忍不住说道:“秀才怎么了?我家坤儿这么小的年纪就中了秀才,说不准过几年也能中举人,中进士呢!等我儿子当了官,看你们怎么办!”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要真如梁鹏所说,万一以后梁坤真的中了进士,那他们的确是得罪不起。
看到大家果然都不说话了,梁鹏越发得意起来。
“我儿子这么聪明,这么用功,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梁鹏的画外音很明显,明摆着就是说你们这些穷苦老百姓,还不赶紧巴结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