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堪长叹一口气,偏过头看着道衍问道:“道衍大师,您今日既然奉命前来为陈某相面,可曾看出什么道道来了,陈某是否如张真人所说的那般,乃是早夭之相?”
道衍果断摇头:“贫僧些许微末本领,岂能比得过张真人修道百七十年,贫僧没看出来什么早夭之相,只看见靖海侯中庭饱满,乃是大富大贵之相。”
听完道衍的屁话,陈堪沉默一瞬,看向方孝孺问道:“老师以为呢?”
方孝孺沉吟片刻,淡然道:“尔年幼时命运多舛,直至陛下御极方才时来运转,如今更是位列超一等县侯之列,那张真人虽修得大道,但此事,为师笃定张真人定然是看走了眼。”
听见方孝孺掷地有声的话,陈堪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暖意。
他会早夭吗?
这谁也说不好。
但总归他在大明不是单打独斗,即便身陷绝境之时,依旧有人可以依靠。
方孝孺表态了,道衍也正经起来,淡然道:“我佛门也好,张真人代表的道门也罢,都不缺少各种败类,佛门之中的白莲,天理,道门之中的阴山,闾山等各大分支,趁着天下大乱之时大开山门敛财者不在少数,此次陛下欲收回两教手中的诸多田土与人口,至少在贫僧看来这是一件好事,说是正本清源也好,返璞归真也好,方外之人,最重要的还是修行。”
道衍的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非常通俗易懂了。
道衍也好,张真人也好,他们自然是真正的修行中人,但身在红尘,哪里能做到不理世俗。
陈堪相信道衍和张真人肯定是希望佛门与道门能重回修行的本质的,但他们也仅仅只能代表他们自己。
他们还有徒子徒孙,还有同门师兄弟。
利益是大家的,不是某个人能做决定的。
否则以张真人淡泊的个性,连洪武爷数次送上门的荣华富贵都不屑一顾,又岂能来为难陈堪一个小辈。
说到底,还是身不由己。
佛门和道门发展到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宗教信仰了,而是一个有组织,有内容,有核心,有利益诉求的集体。
正如道衍方才所说,不管什么组织,当规模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总是免不了有败类出现。
陈堪沉默了许久,替道衍斟满酒杯,淡然道:“大师忧心的事情,本侯也能理解,不过,陛下今日既然叫大师过来本侯府上相面,想必是此事的结果已有定论,既然本侯注定大富大贵,些许小事不提也罢,大师,请酒。”
“靖海侯看得开就好。”
道衍微微一笑,端着素酒一饮而尽。
陈堪三言两语之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道衍同样释放了极大的善意。
既然此事了结,陈堪也不欲细说。
还是那句话,对于宗教,他虽然不信,但也不会不敬。
今日道衍的话传出侯府之后,想必道门也不会再抓住他不放,毕竟,他们共同的对手也并非是陈堪,真正要拿走他们的利益的人,是朱棣。
陈堪有意结束这个话题,方孝孺便顺势接过话头问道:“如今陛下要你去詹事府任职,你势必要放弃在北京的经营,北京后续之事,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上,老实说,陈堪虽然在领兵出征的时候便已经将目光盯向了海军学院的院长一职。
但他在北京深耕那么几年,要他放弃,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北京那五千人的大军,基本上算是他在大明的基本盘了。
京师水师一万五千人人数虽然多,兵权也还在他手里,但陈堪很清楚,将来大海之上的事情,朱棣多半还是要交给郑和去处理。
没法子,陈堪与朱棣虽然是翁婿,但郑和与朱棣却是主仆。
翁婿与主仆,朱棣更信任谁,显而易见。
更何况,陈堪要是没猜错的话,朱棣迁都北京应该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等辽东安定下来,朱棣百分百迁都。
皱眉沉思片刻,陈堪忽然抬起头问道:“老师觉得,学生该怎么办?”
方孝孺一愣,随即不由得哑然失笑。
“小滑头,为师在问你,你倒反问起为师来了。”
两人说话没有背着道衍,但道衍还是很自觉的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桌饭菜之上。
人家师徒俩商量怎么培植势力的问题,她一个方外之人,还是不要插嘴为好。
方孝孺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把你那假子放去北京,你觉得如何?”
方孝孺口中的假子,自然便是花时了。
不过,陈堪却并未第一时间点头同意。
理论上来说,方孝孺的建议自然是最合理的,但陈堪心中仍然有些疑虑。
倒不是不信任花时,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年纪太小了。
十三岁的年纪,虽说在大明已经可以成为一家人的顶梁柱,但在陈堪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六岁时便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屁孩。
况且,北京那五千人都是真正的骄兵悍将。
虽说其中方胥和周石肯定是不管陈堪怎么安排,他们都会全心全意的忠于陈堪。
但程风那厮,除非自己亲自到他面前,否则他肯定不会服气任何人。
而花时本就是儒雅性子,未必能压得住那群骄兵悍将。
还有红娘等人,他们虽然服气云娘,但未必会服气花时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