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有火耗的时候,地方衙门是如何多收取税银的?”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赵海。
赵海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地说道:“淋尖踢斛。”
“呵呵,看吧,地方上弄点钱还是容易,无论是革制也好,不革制也好,总有漏洞可以钻!”
朱允炆有些痛心。
所谓淋尖踢斛,就是实物税时期,百姓缴纳粮食时,官府是用一类名为斛的容器装粮食的,装好粮食之后再称重,然后计算上缴的粮食份额。
通常情况下,粮食装入斛中时,都要装满,满满的,冒个尖出来。
就在百姓以为这一斛足够缴纳清税了,一位官吏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助跑,加速度,冲锋,抬脚,踢,斛一歪,粮食撒了……
撒出来的部分,那就是官府的收益。
对了,这位小伙子,你家的粮食不够份额,回家再一袋子粮食过来,让我们踹踹,不,让我们称称……
第四百七十三章 百姓对新政的认可
地方官吏贪污,是一个历史性顽疾。
不客气地说,只要当官的是人,那贪污就永远无法杜绝。
人有七情六欲,万一动了情,有了欲,随便跑出来一个,都可能会引发贪污。像买两斤猪肉都可以引起轰动的大清官海瑞,在这个时期还是少之又少。
这些官员,还没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绝境界,他们大多数都处在“物少己悲,物多己喜”的水平。
所以,当朱元璋发很少工资的时候,这些官吏都在下面锻炼身体,为的就是收粮食的时候,能够有一次“潇洒而丰收”的一踹。
这一踹事关大家的福利,你总不能有问题吧。
踹多了,官吏自然是哈哈大笑,舒坦至极。
踹少了,官吏会怀疑你小子是不是身体虚,连这个都踹不好,要你做啥用,下次分粮食的时候你就饿肚子吧。
无论踹多了还是踹少了,百姓缴纳的粮食份额都是用斛里剩下的来算,斛里不够,你就得补。
一条鞭法推行之后,朝廷不收实物税,转收钱钞了,这踢斛的特级运动员突然之间失业了,人家不带粮食来,你总不能冲着钱钞或人踢吧?
于是开动脑筋,深挖漏洞,找出来了,朝廷碎银子是不好交差的,毕竟一大堆碎银子、铜钱之类,朝廷也不好数啊,弄成银锭上交,一目了然,也好清账。
只是这其中的损耗,便成了绝佳的敛财手段。
可惜,这出生才一年多的火耗,直接被朱允炆一脚给踩死了,算清楚一千两里面有多少损耗,然后朝廷来补这个窟窿,地方上想要再借此捞钱,那就不可能了。
朱允炆有些动怒,朝廷为了解决洪武时期俸禄过低的问题,已经给他们提高了俸禄,而且还将吏员纳入俸禄名单,朝廷一年要多花费数以百万贯的钱粮,就是为了他们能知足,不要再想那么多花花肠子,从百姓手里抠钱!
可是他们倒好,有一点点小的漏洞,就敢凿出隧道出来!
“日后安全局负责两税监管,若有超出正税外多收取的,在县衙就逮捕知县、主簿,是州就逮捕知府、同知,哪里出了问题,就问责哪里主官。谁想要伸手,最好是做好脱掉官服的准备!”
朱允炆起身,肃然下令。
薛夏连忙点头答应,刚想让孙栋即刻传报,就听朱允炆说道:“若安全局知而不报,或参与其中,千户、副千户一律革职查问,绝不宽恕!”
薛夏心头有些沉重,若安全局真有人勾结地方,借此牟利,那后果可能很严重。
朱允炆起身,命人打开农税县司的门,引百姓继续纳税,这一次,井然有序,再无火耗,那杨十八更是惊喜不已,感谢连连。
别看只是几钱银子的事,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些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鬼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不给面子,一旦田地歉收,手里又没点钱,那就会卖地,地卖完了就会卖儿卖女。
朱允炆与杨十八等人闲聊着,询问着钱塘的县治问题,那个半路上怼过朱允炆的农夫也凑了过来,当即表示自己的孩子晚几年成婚,希望安全局不要抓了自己。
“孩子太小,还不是成婚的时候。再说了,女儿也是自家的娃,作长辈的谁不希望孩子多留身边几年?何况老丈身体结实的很,长寿可期,还怕抱不了孙子?”
朱允炆的解释,惹得宁妃、丛佩儿等人抿嘴而笑,农夫也放下心来。
“你们说说,朝廷推行的一条鞭法如何,是好还是坏?”
朱允炆询问道。
此番出京私访,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新政的施行状况,有哪些弊端,是不是可以为百姓所接受。
杨十八拍腿笑道:“一条鞭法当然好啊。洪武朝时,虽然农税是三十税一,但官府加税的名头可多了,像是什么沿纳﹑支移﹑折变﹑脚钱﹑加耗﹑预借、斛面……”
农夫在一旁配合道:“对,还有重催税、呈样税。”
朱允炆皱眉,问道:“何为重催、呈样税?”
农夫叹道:“重催自然是没有及时缴税,或没有缴足额税,官府二次差人催的辛苦税,呈样税就是官员检查纳税之物,也需要给官老爷交一部分税,毕竟人家不辞辛苦,顶着大太阳看了几眼……”
朱允炆有些心惊,在看不到的底层,竟一直隐藏着太多太多的问题。
洪武朝官场治理的如此严格,还有这么多的花样,那在明后期,官场腐败不堪的时候,百姓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税收,国之根本事,若这里出了问题,就如树木烂了根!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有了一条鞭法,这些官吏收敛多了,也没了额外收税的由头。加上可以缴纳钱钞,也方便了许多。”
杨十八一脸含笑。
朱允炆有些欣慰,问道:“可是一条鞭法毕竟施行的是十五税一,超洪武朝一倍,你们不觉得有些过重?”
杨十八、农夫等人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