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朕发脾气?”
“嗯。”
“哪怕朕打死人?”
“那是他该死。”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苦涩地说道:“皇后,你要有自己的立场,要指明朕的错误……”
“永远站在皇上身旁,便是臣妾的立场,至死不改。”
马恩慧坚决地说道。
朱允炆无奈又感动,手轻轻拍了拍马恩慧的后背,道:“朕不是有心打死李森的,只是当时太过愤怒。”
马恩慧知道李森,那个都察院外派的御史,他不是什么好官,明明地方贪污横行,欺民害民,他却选择黄白之物,为地方官员掩过饰非。
“这样的人,该死呢。”
马恩慧咬牙说道。
没错,该死!
马恩慧巴不得天下如此贪官污吏都死绝了,再不会惹皇上动怒。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他该不该死,都应该交给三法司来审判定罪,而不应由朕动用廷杖,直接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允炆难过的不是李森的死,而是自己对权利与力量的过度使用。
身为皇上,手中握着的权势太重,重到了朱允炆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掌控人生死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令人舒坦,也极度危险。
朱允炆很清楚,若不能约束自己,克制自己,那接下来的路,便是家长式的独裁之路!
日积月累之下,自己便再听不得任何人的反对,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自以为是,自决一切,一旦有人犯了错误,触怒了自己,那他们的下场便是死。
这种独裁专制,或许可以给自己带来快感,却带不来真正的繁荣与盛世。
时代不是一个人缔造的,而是时代之下的所有人合力的结果。
朱允炆需要大臣,需要百官,需要懂得克制与约束,需要一个言路开阔,清明郎朗的朝廷氛围,而不是一群整天担惊受怕,不敢言说的羔羊。
“廷杖也是太祖之制……”
马恩慧撇了撇嘴,认为朱允炆打得没错。
朱允炆郁闷,朱元璋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上,没错,可他没有法治观念啊。杀人的时候,问都不问,一刀切几万人头都成了习惯。
《大明律》是朱元璋推动实现的,他要求百官与百姓遵守,至于他自己,想遵守的时候就遵守下,不想遵守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完全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风采。
“朕可不敢与太祖比啊。罢了,朕决定了,废除廷杖,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荒唐。”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
马恩慧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深深看着朱允炆,起身施礼道:“皇上圣明,臣妾为大明有如此明君贺。”
“少来吹嘘,刚刚是谁说太祖之制的?”
朱允炆翻白眼。
“若是皇上日后启用廷杖,臣妾还会说……”
马恩慧秋眸左右灵动。
“你这是将朕的军啊,朕可不可以悔棋……”
朱允炆拍了下眉头。
马恩慧见朱允炆走出心结,身体轻轻一旋,道:“落子无悔,皇上,我们去摘莲蓬吧。”
朱允炆揽着马恩慧纤柔的腰,走到边缘处,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朕希望皇后,能多一些天真灿漫。”
“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臣妾愿皇上能知寸心颜色,明察秋毫。”
马恩慧款款撩裙,踏上小小兰舟。
朱允炆含笑登舟,解开绳索,拿起竹篙轻轻一撑,兰舟已动。
看着被划红胳膊,冲着自己嗔怒的马恩慧,朱允炆的心变得踏实起来。
摆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贪官污吏的问题?
需要整顿,那就整顿吧。
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都来一次考核吧。
朱允炆不清楚大明官场腐烂到了什么程度,但仅从怀远知县这件事来看,绝对不是怀远知县一个人的问题,很可能是塌方式的腐败。
按照朝廷规制,县衙文官考核,需要州府考核,考核结果报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复查,复查之后,报送吏部考功司,由考功司再次复核。
怀远隶属于凤阳府,凤阳府又是南直隶治下,并没有布政使一级,而是直接对朝廷负责。
这也就意味着怀远知县,至少也要经过凤阳府、吏部考功司双重考核,而这两个地方,竟然都没有发现怀远知县的问题,在考功卷上,写的是“平常”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