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苏蕤最后落荒而逃。

而方芳也早就嫁人了,离过一次婚后再嫁,和前夫生了一个女儿,和现在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不容易,总要哥哥接济。

遇到苏蕤,拉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日子辛酸。

当年那个安宁淳朴的小镇,已经只存在于苏蕤的脑海里,那个他无数次爬上去的老黄桷树,也随着县城的市镇建设,被移到了政府大楼前面的广场中央去了。

小镇也成了现在县级市的市区一部分,已经面目全非,那个他度过了很多孤独的时光的码头,则修成了观光点,成了冷啖杯的店铺摊子。

苏蕤去过几次政府大楼前看那株老黄桷树,也许是挖树的时候伤了太多根,经历过五百多年风雨的它在移动之后,只活了一半边,另一边已经枯死了。

枯死的那一部分,正好是苏蕤爬上去坐的那一部分。

童年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苏蕤让自己也要走出那时候的一切。

苏葳小的时候很调皮,他总是说很多无心的话。

他从四岁的时候就会对着苏蕤说,“你不是我的亲姐姐,你是我们家捡的。”

苏蕤在学校拿奖得了彩色铅笔,他一定要抢过去,虽然他并不喜欢画画,苏蕤不愿意给,他就会朝他吼,“你不给我,我让妈妈把你赶走,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捡的。”

家中来了客人,苏蕤忙上忙下地帮家长做事,爸爸这边是没什么亲戚的,妈妈那边的舅舅和姨娘家里家境都不错,说话也总是颐指气使,表兄弟姐妹们也会学上家长们的语气,对他呼来喝去,最后舅舅姨娘们满意了,会对他妈妈说,“你们捡了蕤蕤来养还真不错,看她多能干呀。”

苏蕤面上带笑,心里气得想把茶水瓜子扔他们脸上。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甚至一句不高兴的话也不能说,他是养女,苏家能养他就不错了,他还能过多要求什么。

学校里要求买什么东西,要是稍稍觉得钱多,他便不敢回家开口,总觉得自己花用苏家已经太多,再要就显得过于难养了。

也许他这般想,便是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苏家人,他无法说爸爸妈妈不爱他。

至多是在觉得委屈的时候,跑去那老黄桷树上哭,悲戚又无助地望着各个方向的大山,想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在哪一座山里。

想,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子,要是是男孩子,亲生父母决计不会扔掉他,即使吃糠咽菜,但那至少是他真正的家。

胡思乱想也无用,他就这么渐渐长大了。

初中时也交过一个很好的朋友,后来被他自己把关系弄糟糕了。

他那时候完全不懂如何和朋友相处,她是他的同桌,他很喜欢她,为她讲题,为她做扫除,为她画画,专门做吃的带去给她吃,她来月经弄脏了裤子,他什么也不懂,看到她裤子弄脏了,便惊慌失措,差点没闹得全班皆知,她气得不行,他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做裙子穿,因为放寒假不能再见到她,他便难过不已,偷偷跑去别人家给她打电话。

但是他的占有欲太强了,他忍不了她和别的女孩子关系比自己还好,于是和她大吵一架,后来听到她在背后说他心理有问题,他难过不已,从此慢慢疏远了她。

苏蕤在很久以后甚至怀疑自己当时是恋爱了,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无迹可寻,实在无法说清。

小学五六年级和初中时候是班上女孩子们一个劲儿长身高的时候,男孩子们倒是矮冬瓜,苏蕤到初三时候都没有长个,一直小小巧巧的,到高中时候,他和男孩子们一样才开始猛地往上长,到高三时,已经是班上最高的女生了。

而且到大学期间,他依然又长了几厘米,过于高的身高,当时也是他的困扰。

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困扰,他上高中了,也没有来过月经。

他对此事懵懵懂懂,妈妈问过他几次,他也没有在意,妈妈带着他去医院里咨询过一次,医生说有些女孩子十八岁来月经也是正常的,于是他就更是对此事不上心了。

直到上高三的时候,他的身体发生了些许变化。

☆、3第三章

苏蕤并不是一个对自己身体感兴趣的人,在成长的整个阶段,他从没去想过自己作为女孩子,应该怎么长才算正常。

他开始读高中时,市政规划便将他家所在的新安镇给规划了,于是他们家得到了一大笔赔偿款和两套移民房。

一套房子大一些,是三室两厅,便是他们自己在住,另一套房子小一些,是小套二,便被租出去了,用以以后苏葳结婚。

苏蕤在中考时,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重点高中,高中距离苏家有四十多分钟公交车程,苏蕤因此便开始读寄读,只在周末回家。

苏蕤和苏家人都不太亲近,不知为何,总像隔着一层,他从记事起,从没有向父母撒过娇,没有对弟弟发过火,一切都客客气气,太过客气,就像是外人了。

寄读生活让苏蕤更像是苏家的外人。

宿舍里有四个人,都是从县城之外的地方考进重点高中的,她们学习刻苦,生活很简朴,并不像县城里的孩子一般过分攀比衣着和用品。

其中两个女孩子初中时便是同学,故而关系要好,另一个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在男孩子面前说话娇滴滴,回到寝室便像是换了个发声器,她喜欢和男生在一起更甚过和女生做朋友。

苏蕤又成了寝室里单独的一个,在高一两次的期末考试中,他每次都拿了全县第一的成绩,不知为何,这反而让他更加被孤立了,只有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和他要好,对方的寝室和他的斜对门,两人会约着一起吃饭,早上也一起去上早操和跑步。

苏蕤有了初中时和同桌交朋友的教训,不敢和人再太过交心掏心掏肺。

这个女孩子叫孟灵,长得小巧玲珑,圆脸,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大约是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孟灵寝室里只有她一人,她来了月经不能用冷水,苏蕤帮她洗衣服,洗到内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没有穿过这个。

苏蕤握着那件内衣,心里感觉怪怪的,一时之间,手似乎都发了麻,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洗下去,还是就算了。

而偏偏这时候孟灵还来了他的身边,女孩子在一起总是十分亲近,孟灵拉着他的胳膊说话,又说又笑,发现苏蕤心不在焉,她才奇怪地问,“你盯着我的内衣看什么啊?”

说着,又伸手自己戳了戳内衣,还说道,“哎,我不喜欢穿这种有钢托的内衣,但我妈说现在还穿以前那种,会长得不好看。”

苏蕤不知为何红了脸,而且脸红到了耳根去,一言不发地继续洗。

孟灵看他红脸就笑话他,“都是女生,你还害羞呀。”

虽然孟灵比苏蕤要矮不少,但她年纪比苏蕤大了近两岁,所以经常还以姐姐自居。

她性格活泼,和同寝的女孩子们经常性地胡乱开玩笑,此时也直接将手摸到了苏蕤的胸上去,苏蕤被她吓了一大跳,更加面红耳赤,放下手里的内衣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乱摸什么啊!”

孟灵却不以为意,反而看他这么害羞而觉得很好玩,笑道,“我就摸摸看嘛,柳燕,何湘她们的,我又不是没摸过。不过你的也太平了吧,都要赶上太平公主了。”

当时正是大明宫词热播的时候,也是周杰伦之风席卷大陆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不是在听周杰伦,就是在讨论大明宫词,太平公主一词不知为何也瞬间走红。

高二时候的男生,正是在探索新世界的时候,目光总是挑剔又暗喜地放在女生的身上,几个男生暗地里对班上的女生们挑三拣四地做着苛刻的评论,这个脸蛋够美没有胸,那个胸大但长得不够漂亮,谁在外面暗地里有男朋友还被人看见和人接吻了不够纯洁……

苏蕤便是被人说成太平公主的那一个,本来就平得完全没有,又从没有穿过内衣,而且他又长得很高,女生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总显得小,于是就越发显得完全没胸。

苏蕤很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此时孟灵的话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羞恼,或者是羞愧,他甚至羞愧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一点女生的特质,而且他也从不来月经。

因为“太平公主”一词,他那一天和孟灵生了气,扔下她的衣服就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操场上走了两圈才回教室去,而中午的时光也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已经开始。

他因为长得太高了,所以坐在了教室靠近后面的位置,教室后面几排只有两个女生,他,和另一个叫肖萍的胖胖的女生。除此,便全是男生。

肖萍经常被她的同桌欺负,继而求助于苏蕤。

苏蕤这一下午一直在心不在焉,他很多次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部,但并不能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从小到大都一直不想做女生,所以才不发育胸部和不来月经呢。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从小到大从没有穿过裙子,也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会撒娇,也不玩女孩子们喜欢的游戏,也从不打扮自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齐耳短发,有些许的茫然。

正是这时候,旁边肖萍又伸手拉了他,含泪地看着他。

肖萍的同桌叫程俊,是个十七八岁时候最典型的高高瘦瘦的少年,他长得帅,家世好,成绩从没有偏离过全班倒数三名的范围,成绩已经这么差了,他还眼高于顶,经常欺负肖萍,而且是莫名其妙地欺负她。

苏蕤记得那是周五下午的第三节课,上自习,根本没有老师来看管。

前排的同学们倒是在好好做作业,后排的几乎都在玩自己的。

程俊趴在桌子上,不断用脚去踢肖萍,无论肖萍将自己的腿移得距离他多远,他那条细瘦的长腿总能把肖萍踢到。

肖萍长得胖,又不漂亮,还长了青春痘,故而后排的男生们都以貌取人,不喜欢和她接触,脾气差的总爱欺负她。

她被欺负了又总是忍气吞声,而且也不离那些欺负她的男生远点,下一次还会再找他们说话,不时还会撒点小娇,苏蕤很不理解她的行为模式,对她说过几次,让她不要理他们,但她总不听。苏蕤后来就再也不提这话了,觉得肖萍有时候是自作自受。

这次苏蕤也觉得程俊有些过分了,要是平常,肖萍把胳膊放到他的桌子上去了,他发个火把她推开,苏蕤还不会太在意,但这次这般故意踢人算什么事。

苏蕤把手伸得老长,在程俊的桌子上敲了一下,程俊抬起头来看向他,嘴里低声道,“老子没惹你。”

苏蕤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在上课,你打扰我们了。”

程俊却说,“一个肥猪,一个男人婆太平公主。”

程俊说完,肖萍就哭了起来,苏蕤则是气得面色通红,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程俊,程俊却盯着他笑,那种笑也不是恶意,也许只是戏弄,目光还不断在苏蕤的胸前逡巡。

苏蕤长得很漂亮,他是内双眼,看起来像单眼皮,但是眼睛却很大,眼睫毛很长,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刷过睫毛膏带着厚重的卷翘感,他的眼睛像是干净的湖水映着青山,明净里带着淡淡的忧郁。而且他皮肤白皙细腻,唇红齿白,很少笑,脸上或者没有表情,或者便是些许茫然的忧愁,和班上别的女生都不太一样。

长到高二,他已经一米七的个子,高高瘦瘦,又是短发,每天都穿校服,连周末都穿校服,实在没有这个年龄的青春女生的娇俏可爱。

班上男生们不少在背后说他是男人婆。

但苏蕤并不觉得自己男人婆,其实他也不喜欢自己男人婆。

但自己到底要如何,他也不知道,只好不去在意别人的话。

要是平常,苏蕤不会在意程俊这挑衅的话,但他不知自己那一天到底是怎么了,无论如何忍不了。

他直接站起了身,将坐在那里哭的肖萍拉了起来,把她生拉硬扯地拽出了位置。

他在多年后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做的,似乎只是听到了课桌和凳子砰砰倒下的声音,他一拳揍向了程俊,然后两人打了起来。

苏蕤是班上女生里短跑长跑的冠军,铅球和跳高每次也是他参加,他力气不小,也许最开始程俊看他是女生不想和他打架,后来也被他打得起了火,两人便真正那么打了起来。

班上所有人都没法上自习了,女生们都不敢围过来看。

程俊经常在社会上混,很有两下子,苏蕤之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死死按在了后排的桌子上。

苏蕤不断喘着气,面色绯红,眼睛也发红,他瞪着程俊,没有求饶。

程俊本来是半压着他的,在班上男生围过来之后,他就放开了苏蕤。

这是苏蕤人生里唯一一次打架,以被人反揍了一顿告终。

至今他还记得当时被人按在身下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被压了一座山,程俊不重,但是那种压迫感似乎与体重无关,让他觉得很不爽快,那是一次耻辱,一直跟着他。

为什么会觉得是耻辱,大约是作为女生,就不该和男生打架,还打得最后传得全年级都知道了,没有女生的风范;若是他是作为男生,和人打架了,却落得那么狼狈的下场,实在太过难堪。

以后要是遇到高中同学提起那次事情,苏蕤总要用沉默不言掩盖过去,希望大家不要再提。

教室里打成这样,老师不可能完全不知,更何况他们教室就在教师办公室旁边,他和程俊都被叫去写检讨去了。

这是苏蕤第一次写检讨,站在教师办公室里,每一个进来的老师都会看他和程俊两眼,程俊是老油条,神色很是无畏,苏蕤却觉得非常难堪,简直想把头埋到地板下面去。

班主任问两人打架的原因,程俊便嬉笑起来,“姐,没什么原因,再说,我们那也不叫打架,就推了两下而已。”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严肃的女人,不过程俊一直是叫她姐,还总能把她哄得开心起来,苏蕤垂着头在心里翻白眼。

班主任不会被程俊打岔过去,最后程俊便胡扯起来,说是肖胖子有脚臭,他受不了,所以要肖胖子把脚拿远点,没想到这就熏到了苏蕤,苏蕤就站起来和他理论,两人只是推攘了两下,没有打架。

据说程俊家里十分有背景,但到底如何,苏蕤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看一向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对他这个差生和颜悦色,就明白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最后两人一人写了一份简短的检讨就把他们放过了。

那天晚上,苏蕤已经要睡了,一个住别的寝室的同班女生跑来敲他们的寝室门,叫苏蕤,“苏蕤,程俊在楼下等你,叫你下去。”

苏蕤到底皮肤嫩,下午和程俊打架,似乎也没怎么样,回到寝室才发现身上乌青了很多地方,胳膊上更是有两大块擦伤,连大腿上也有,不碰到并不觉得如何疼,洗澡的时候却很是为难,碰到水就钻心地疼。

苏蕤不想理睬,对那个女生说,“我要睡了,不去。”

那个女生叫刘萍,当时他们班有三个萍,三个静,肖萍便总是被欺负还不知道自强,刘萍是长相不出众但成绩还不错,而且魅力无穷,刚高一就被好几个男生追,学校不允许谈恋爱,她却偷偷和程俊的后排向傅纬做了男女朋友,向傅纬是班上体育特招生,故而谁都不敢欺负刘萍。

可见名字相近,也是各有各的命和遭遇。

苏蕤不下去,刘萍只好来劝他,“程俊胆子大得很,你不下去,他一会儿在楼下叫你的名字,把宿管老师惹了就糟糕了。”

苏蕤对程俊说不出地厌烦,只得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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