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开伤口,还得取出子弹。这种疼是钻心的,深入骨髓,杜以泽甚至都能从伤口的切面上感受到镊子的尖端在血肉里搅动,他一个寒颤,手里的镊子咣当落地,只得闭上眼缓了缓神,而后才拉过医药箱,从中重新拿出一包新的刀具。
等他将一颗裹着血污的子弹抠出来时,天已经彻底明了,窗外响起布谷鸟悠扬的歌声。此时自身出于保护作用而分泌出的激素已经让他对疼痛有些免疫,消毒与缝合伤口的疼痛反倒变得不足为提,他对着镜子缝线,就像在给身上的衣服打补丁。处理完伤口,他往上贴了块纱布后就回到卧室,准备躺下休息。
刚阖上眼,床头柜的手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杜以泽摸过手机正准备挂掉,却发现是李明宇打过来的。
“几点啦?你咋还在睡?今天不干活了?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啊!我可是用我的人头给你做了担保的!”李明宇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这半年来他已经将按摩店风波遗忘得一干二净,之前那一星半点的悸动似乎也被他全然抛到脑后。如今顾溟不用他负责,杜以泽也不在身边——他一下闲得发慌,隔三差五地就要打电话过来问东问西,以督促工作为由打探杜以泽的近况。
“知道了。”杜以泽有气无力地说。
“我要是会讲洋文,烨哥说不定也放我去了。”李明宇感叹道,“你还要在那呆多久?”
杜以泽一身的血腥味,像条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死鱼,他疲惫地张了张嘴,问,“怎么?想我了?”
“屁!”电话那头的李明宇骂了一句,久久才小声道,“我家那草啊,我觉得真是要死绝了,你再怎么妙手回春也没用了……你说我要不干脆把它扔了?”
杜以泽并没有听到后半句问话,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一向不怎么做梦,也许是这次失血过多,他竟然梦到了千禧年的新年夜——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大家的情况都不乐观,他吃的还是他妈从菜市场里捡来的别人不要的菜帮子,李奶奶还推着煤油桶给李明宇挣学费,一整条街上还是没有几家人能吃得饱饭,小孩的屁股后头都打着破烂的补丁……
可是新纪元就要到来了!他们俩坐在筒子楼的天台边缘,远方热闹的城镇上空亮起拳头大小的彩色烟花。每一朵烟花炸开后,就会有细微的雷鸣似的轰隆声远远地传来。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沓沓,落在头发尖上,如同片片银色的碎屑。两人的双手都冻得通红,直往袖口里缩,可躯干里却藏着一股无法熄灭的火苗,埋着一颗希望的种子,好像无论这眼下的生活无论多么艰难,一旦过了两千年,种子便会发芽,一切都会变好。
李明宇穿着他妈年轻时穿过的旧棉袄,裹得像只小企鹅,两丝白色的人造毛时不时地从衣服的边角里挤出,随着雪花一起飘荡。他拍拍杜以泽的背,说,“以后咱也买个十只八只的,一起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