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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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还是巫山的神女, 主司迎神乐舞的巫真, 灵山最为美丽也最为上天所钟爱的巫女, 游戏人间, 如赏玩花草一般赏玩他人的情与欲,然而, 却从未沉沦其中。

那一日, 巫真照旧地在降神之乐中, 为早已不存的神祇献舞。

风乎舞雩,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进献着敬神的歌舞。

而后,她看见了身披九色的神鹿。

那白鹿涉水而来,云霞为之绮散, 落日为之熔金, 碧海为之无波,连亘古的涛声也在神鹿的脚下寂静下来, 满目皆是浓艳华美的色彩, 然而没有任何一种颜色, 能够比拟环绕着它的华彩。

神鹿有着月光一般的眼眸。

那是由白帝从异域带回的九色鹿,也是这世间最后的神祇。

她为之怔忡,为之神迷, 在这平生仅见的美丽生灵面前,即便是高傲的神女, 也情不自禁地叩拜下来,为这摄人心魂的美艳而潸然落泪。

可是当她抬起头时, 却发现,那双眼眸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当她跳起迎神之舞时,便是无情草木也要为她折腰,滚滚江流也要为她停留。然而,那本应享受这进献的神灵,却不曾向她投来哪怕一眼。

白鹿涉水而来,又涉水而去。

而她在岸边遥望,不可企及。

那只是一次极为偶然的相遇,于神鹿而言,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也不过的路过。

他路过她,就像路过一朵野花,一株柳树,一道波光。

于巫真,却成了一生的魔障。

一念起,百孽顿生。

她想要得到这美丽的神灵。想要不可企及的仙人为她驻足。想要那双月光般的眼眸只映出她一人的身影。

巫真素来是想要就要得到的女人。

她为此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那一向无往不利的美貌并未能博取神祇的青眼,无论是巧笑,还是甜言,无论是曼妙的歌舞,还是高深的技艺……都无法映入他的眼帘。

于是她渐渐地开始憎恨那无情的神明。

巫真不禁开始想,得不到爱的话,能被憎恨也是好的。至少这样一来,能够被他看见,能够被他记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始作恶。

一切都是那么容易。想要维系一个东西的长久存留非常艰难,但是想要破坏就很容易了。

些许的挑拨,就能让旧日的朋友离心离德;些许的引诱,就能让高洁的宗门开始堕落;由草木金石所构成的天地是如此的坚实,不存在任何的虚构与谎言,但是由这些拥有智慧的生物所结成的社群却充满了谎言,如此的虚假而又脆弱,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开始崩毁。

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喜欢说谎,只不过,人甚至对自己也说谎。那些谎言雪片一样堆叠起来,构筑出了脆弱的盛世与和平,巫真所做的,只不过是揭破这些谎言,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内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求,而巫真最为擅长的,便是看破他们自己都不甚明了、不敢面对的欲望,而后将它们引导出来。

她辗转于灵山十巫之中,以巧妙的谗言,令本就在争权夺利的大巫们彼此争斗,互相残杀,致使巫咸一脉绝嗣,巫罗一脉远走昆仑,而后她焚烧了灵山的典籍,叛出十巫,灵山元气大伤,又失去了数万年的故藏,自此衰落。

巫真当然知道灵山一万年来的使命是什么,也知道他们究竟在守着什么,所以才会破坏掉,连一点修复的可能也不留下。

她本以为这样一来,那位神祇一定会来见她——他毕竟曾经是白帝的挚友,没有道理看着挚友的遗愿被如此践踏。

可是,他没有来。

来的是昆仑墟与东海三家的追捕,巫真便是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中学会了化身之术,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可是他没有来。

无论她引诱了多少修士堕魔,无论她破灭了多少宗门,也无论她做出了多少残虐无道之事……神灵都不曾降临于她面前。

他是洞悉万物因果之人,生而知晓一切,自然也知晓她的所作所为,也知道她为何犯下这些罪行。

可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问询,也没有降罪。

巫真恼恨到近乎疯狂。

她所迷恋的神明,甚至连厌恶与憎恨都不屑于施与她。

那么,她便不要了。

她只要他痛苦,要他后悔终身。

而后,她又潜入昆仑墟,勾引了当时的瑶崖峰主,诱其堕落,诱其为恶,大肆屠戮,昆仑墟蒙上了几乎无法洗清的污名。而在瑶崖峰的大弟子荆通千里追杀自己的师父,要为昆仑墟雪洗前耻之时,她却无声无息地返回了东海,潜入了归墟。

在归墟之上,她终于见到了那无情的神祇。

他依旧那样美丽,虽然收敛了自己的真身,化作人形,却依旧美丽得不可思议。

只是一眼,她便忘却了所有的前尘旧怨,唯有潮水一般的爱恋,再度涌上心头。

可是,他的眼中依旧没有她的存在。

无情而又慈悲的神鹿,长久凝视着祭台之上未干的鲜血。

挣扎的痕迹几乎撕裂大地,惨烈至极的血痕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凄惨的事,新的血痕覆盖了沉积的血迹,刺目的红覆盖了那些陈旧枯朽的底色,灼痛人的眼球。

而他只是沉默着,像是在注视着遥远的过去,又像是在注视漫长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