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娘子低着头不吭声,白玉一般的脖颈染上一层绯红,一方面是因为虽然已然定亲,但因为当年李善亲斩崔帛首级,清河崔氏族人还是有大批反对的。
清河崔氏一族,出仕者除了崔信之外都依附东宫,因为太子李建成对李善的怀柔笼络没有明着反对,但一直拿着门楣说事,如今这个障碍已经不存在了。
另一方面,张氏有意提前为女儿行笄礼……行笄礼之后就能嫁人了,但崔信一直反对,被迫无奈在都已经定亲的情况下拿门楣说事,张氏好几次都被气笑了。
是你自个儿说什么算是门当户对,却非要将女儿留到十五岁,李家其他的什么张氏也不在意,但朱氏性情刚烈直率,与女儿颇为投缘,相处融洽,所以张氏有意尽早完婚。
毕竟明岁李善就要加冠了,如果真拖上四年,只怕朱氏日后和女儿相处就有些间隙……张氏是崔信的第二任妻子,过门后与婆婆相处很是有些磕磕碰碰,一旦出了什么事,老人家就要说,“当年卢氏如何如何……”
再加上张氏未有子嗣,唯此一女,一边想着这些,她一边打着腹稿,准备稍后好好劝劝夫君。
而此时此刻,中书省内,崔信勉强堆砌笑容应付来恭贺的各位同僚,去中书侍郎温彦博处告了个假,准备提前溜号。
温彦博刚刚觐见从宫内回来,笑着说:“清河好福气啊,如此英杰,实是手快,不过亦乃天合之作。”
清河崔氏一族,在北魏、周齐隋三朝均未得郡望为号,直到崔信招抚苑君璋后,得封清河县侯,所以温彦博以清河相称。
“彦博公过誉了。”
彦博其实是字,温彦博本名温大临。
“绝非过誉,仅《爱莲说》一文,汝女汝婿足以铭传后世。”温彦博笑着说:“适才陛下传召,命某与邯郸郡王同行,巡视代、朔二州。”
崔信脸色变了变,扯开话题寒暄了几句离开,迈出中书省,由承天门大街走出朱雀门,他侧头正看见老迈的裴世矩在侍者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提前放衙的不止一人啊。
崔信沉默的回了家,一进门看见急迫迎上来的妻子,以及眼中带着希翼的女儿,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坏了。
大半个月前李善回京第一时间觐见,出宫后崔信就察觉出有些不对,立下大功的李善被陛下罚俸……只不过其中缘由,李善始终不肯透露。
将近二十天后,突然附宗正属籍,册封郡王,太奇怪了,再加上适才得知,中书侍郎西河郡公温彦博奉命巡视代州……由不得崔信心疑,那位未来女婿估摸着又折腾出什么事了。
听着妻子的絮絮叨叨,崔信长叹了声,“依你依你,你遣中人相询,让李家登门请期吧。”
不一定是今年明年出嫁,但许李家请期,就意味着出嫁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一两年也就到顶了,怎么也拖不到十五岁及笄。
张氏诧异的看着丈夫,自己准备了那么多说辞,还没说一半,丈夫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崔信在心里暗骂,如果自己完全不知情也就罢了,但既然知晓一二,如果不让李家来请期,谁知道李善那小子会怎么想……他可以确定一点,虽然不知内情,但必定是有一定危险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宠女狂魔的秉性啊,崔信的心情很糟糕。
但长安城内,因为这件事,心情比崔信更糟糕的人还是有的。
裴宅的一处小院内,李德武靠在榻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啐骂道:“父亲不认,现在连祖宗都不认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反应(下)
黄昏时分,通往日月潭庄子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车厢里偶尔有人低喝几声,驾者立即挥动长鞭,驱使马匹加速。
两三年了,李善的到来对周边环境产生了很大的改变,世家子弟、达官贵人来东山寺上香,第一印象,也是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条路,用细碎的石子填充而成,下雨不翻浆,降雪亦不滑。
但这般的高速,车厢里的凌敬也难免头晕眼花,他今日一直在天策府内,一个时辰前才知晓李善册封郡王一事,受秦王李世民叮嘱赶了回来。
在很多很多人看来,李善被赐附宗正属籍,这是圣人的厚赐,若非李善去年妙手救回了平阳公主,即使连连立下大功,也难以被列入宗室。
在这个时代,普通乡间势族或者寒门,甚至草芥常常在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之后,以这样的方式抬高门楣,不过一般是攀附而上,比如扬州杜氏,在历史上就攀附京兆杜氏,以连族来抬高门楣。
而李唐皇室一般是赐下,杜伏威不过草芥之民,李世绩家中豪富,但也不过乡间势族,即使是罗艺、胡大恩,也是普通士族罢了。
但在凌敬、李世民这些知情人看来,李善是不同的。
曾祖申国公李穆历经四朝,名望颇高,父祖辈多得赐爵,族中英才济济,若非李金才坏事,传承四代至今,门楣虽难比五姓七家,但或能与河东裴氏、解县柳氏这样的望族相仿。
李世民甚至都打定了主意,待得他日事成,登基称帝,当复申国公爵位,为李善出一口恶气。
凌敬不知道李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不知道朱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急着赶回了庄子。
“凌公回来了。”
守着村口的青壮远远打了个招呼,勒住放缓马速的坐骑,“今夜能好吃喝一顿,适才七伯还让人去买了二十口羊呢!”
凌敬掀开车帘,皱眉问:“是朱玮吩咐的?”
“是。”
“怀仁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一趟,午后又入城了。”
凌敬沉默了会儿后下了马车,踱步入庄,远远看见李宅周边一片喧闹,走的近点,隔着围墙听见妇人的恭喜声,偶尔能听见朱氏开口……朱氏说话如刀切萝卜,爽利的很,很好分辨。
或许是自己想差了?
凌敬有些许纳闷,想了想去了对门,径直回了家,随口问了几句,两个儿媳都一脸的羡慕嫉妒,说起朱氏兴高采烈。
其实凌敬的确想差了,朱氏当年被送往岭南,恰好巧遇被流放的李德武,在岭南之地,少见世家子弟……但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朱氏对李德武的厌恶、痛恨难以言表,她现在只关心自己这个儿子。
对朱氏来说,儿子被列入宗室,册封郡王,这意味着他日即使身世大白于天下,至少无性命之危,甚至仕途都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
至于李家……李金才是以谋反定罪的,阖族俱亡,不拖累儿子就不错了,给不了任何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