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在地上描出了尸首当时的情景,他一一点过,总共二十七口。
九口死在内院,血迹泼溅,显是有过争斗,十一口在前院,这些人大多死在睡梦中,床榻上。三人死在矮桌之下,想是当时畏惧之际,胡乱躲藏。四人死在门前,俯卧在地,应是要逃出大门,可惜未能如愿。
其中有一人离门极近,只有三五步的距离。
这杀人狂魔显然是目的明确,从内院的主人杀起,而后一路过来杀光家仆下人,一个不留。
杨家家什物件基本整齐未动,只有内院厢房桌案凌乱,笔墨狼藉,也是打斗所致,他从开始也未想过劫财,寻宝或有可能,但从如今的迹象看来,也不是寻宝,只是单纯杀戮,那么是仇杀?
柳城提及杨家是胡人掳去的俘虏,后来逃回来的,他家来逞州城,也是约十年前的事,这十年来,杨家平日低调自守,甚少与人结交,那理应也难与人结怨,更何况是这等灭及全家的深仇大恨。难道是旧日仇怨?
与杨家十年前的事有关的人早已死了,就埋在黛山上,恰巧也是满门被灭口!
他从听说与杨家一起逃回来的罗家被满门灭口起,心里就埋下了疑惑,只是这疑惑隐隐绰绰,非但无凭无据,就连具体的影像,他都说不出。
不过黛山似乎与杨家干系甚大,罗家的衣冠冢在这里,杨家结识柳家,也是在这里,他深觉这里值得一看。
黛山山势清秀,孤峰独立,按着柳家父子的描述,那罗家的衣冠冢就在山腰偏上的地方,朱离装着一脑门的官司,踏着月色,也不觉路长,不一时已到了山腰,他大概分辨了下方向,不一时便到了罗家的衣冠冢前。
十年之久,罗家的墓地却整洁干净,一堵青黑墓碑孤立,只写了几个字——弟罗氏之冢,落款只有两字,愚兄,并未著姓名,大概那时他们逃回国,杨家惧怕胡人追查自己下落,不敢具名。
月色照地墓地一片清寂,墓前一只用来烧纸钱的铜盆月色下粼粼闪着光,朱离坐在墓前,取过铜盆看时,盆里积着前日下雨时的雨水,里面还有灰黑的灰烬。
朱离望着灰烬,不禁心里一动。
如今五月初,此前只有清明这一个祭日,柳家城曾说杨家每年清明必然拜祭罗氏之墓,可如今距清明已过去将近两月,南方春日雨多,这铜盆浅浅,两月间落得雨水定然能将铜盆里的灰烬冲尽,何以这盆里还有灰烬?
那定然是有人在清明之后还来墓上拜祭,且日子当不会太远,他该回去问问柳家,逞州这些日子的天气,说不定能把拜祭的日子算的更近。
但何人拜祭罗家?罗家与杨家一起从胡人手里逃回,逃回后便隐居山村,也无处投奔,可见这里并没有故旧,即便有,也不亲近。
且罗家逃回来不久便被杀害,时间仓促,又是逃难之中,也不应是新结识的人,那这拜祭之人难道与杨家被杀有关?
虽然事情还是扑朔迷离毫无进展,但得了这样一条线索,朱离大觉鼓舞,墓地里暂时也看不出别的端倪,他望一望天色,那半轮月牙陷进了云层的棉被,天色透着朦胧的黑,想来过不久就要天亮,他该回去了。
他猛然站起,却晃了两晃,原来是在墓前久坐,腿也压麻了,他不觉叹了一声,伸手扶住墓碑稍稍歇息。就在此时,四周寂静,朱离听出附近有急促呼吸声响起。
这夜半三更,还有人来上黛山,且听来人气息,似乎是疾奔而来,朱离心念电转,他呼吸略屏,已握住剑柄,凝神以待。
只是顷刻之间,一条黑色人影越过树影,落在了墓碑前面。
此时月色暗淡,看不清来人面貌,只隐约见得其身修体长,略微瘦削,藏青色夜行衣衫,腰身紧束,显得腿尤其的长。
来人显然也不料深山有人,眸光一转之间,如刀锋般直指朱离,周遭的空气像是被来人冷硬的棱角割破了一道口子。
朱离还不及开口,来人已解下长剑,招式凌厉,带着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