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珠与绣虎都是十二岁被掖庭局内官精挑细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小宫女。刚来丹阳阁还有几分闲谈的放纵,后来都被孟乳母重新调教过,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在当值的时候谈论宫中流言的情况了。
再有一点,如果阿四没记错的话,值夜的是二十多岁的年长宫人,晨起面对的多是孟乳母,垂珠是不可能在床边大声闲谈的。
她的思绪好似比往日灵活很多,能用脑子想的东西也多了。有一种久违清醒感充斥在脑海里,不再像刚出生时那样仿佛裹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
胡思乱想到这儿,阿四猛然意识到:她能听到的远不止垂珠的声音,还有更多的、杂乱人声、走动的脚步声、衣袖摩擦的声音,乃至于清风吹动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
阿四从软榻上坐起身,她一动,守候的宫人立刻上前:“四娘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
宫人替她如厕擦身穿衣拭面,然后周到地将她送到孟乳母的手上。在整个过程中,阿四确认了周遭的情况,垂珠并不在屋内。
她——姬阿四,来到大周整整一年之后,终于收到了老天爷附赠的一点儿好处。
假使卓越的耳力不会干扰她黑甜的睡眠的话,勉强能算个听八卦的好处吧。
显然,阿四比往日早醒来半个时辰,已是遭了报应了。
要知道上辈子,为了在刻苦的学习之余,留给自己一点儿娱乐空间,她的睡眠时间先是被压缩,然后在长期的熬夜状态下进入想睡睡不着的境地。万没想到,这辈子婴儿般的睡眠,居然戛然而止了。
早餐的肉糜羹、餐后的茶点都没能让阿四展颜,阴郁的心情持续到姬宴平兴冲冲地进入丹阳阁宣布了她要带着阿四出宫去参加灯会的消息。
原来小阿姊真的能带她出门玩啊,上辈子经常被放鸽子的阿四热泪盈眶,当场表演一个拍案而起,啃到一半的樱桃毕罗也不香了,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站起来就要跟着姬宴平走。
姊妹俩说走就走的架势唬得孟乳母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们细问:“公主这是要带着四娘往何处去?可得了陛下口谕?衣裳用具齐全了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姬宴平的脸上,姬宴平挥挥衣袖,自有内官上前与孟予解答。
中元节皇帝携太子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去皇陵祭祖,临走前抵不过姬宴平撒泼打滚,亲口允许了姬宴平与姊妹们在曲江池游宴。此时曲江池荷花正好,紫云楼处放河灯、赏花饮酒,岂不美哉。
“可是四娘才多大,陛下也未指名……”孟予不敢松口,使眼色叫人赶紧去请谢有容。
“既然都说是姊妹,当然也包括小阿四了。”姬宴平如是说。
姬宴平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宫里人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绝不和孟予多做纠缠,和带来的宫人们抄起阿四就跑。
被争来抢去的阿四笑得开怀,两堵墙外都能听见。
姊妹俩就这样声势浩大地跑出丹阳阁,门口就有接应的马车,姬宴平抱着阿四三步并作两步上车,连贴身的内官都等不及,呼喊赶车的力士:“快走!不必等了,现在就出宫。”
孟予摆脱内官不顾仪态飞奔到门口时,只能远远望见马车尾巴,只有公主们的笑声还咯咯咯回荡在耳边。孟予气的啊,当场用俚语混雅言将内官喷得狗血淋头。
“哎,孟夫人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作为调皮捣蛋三公主的内官,她的脸皮早在日复一日的收尾工作中锻炼出来了,真诚地劝慰:“陛下哪里会不知道三公主的为人?早就派人先一步和谢郎君说过啦,此刻谢郎君只怕是在宫门口守株待兔了。”
听罢,孟予面前舒出一口气,眼神如刀恨恨地把内官切成十八块为止,转身进屋收拾东西。要不是她急着带人和物件赶上四娘,一定得好好和内官理论理论。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姬宴平的马车张扬地飞驰向宫门,不等她向守卫表明身份,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在谢有容平静的视线下僵在脸上。
“嘿嘿嘿,走!”阿四还在不分形势地傻乐,满脑子都是姬宴平给她画的大饼:放河灯、打马球。
谢有容亲自掀开车窗帘,借着身高看清马车内姬宴平和阿四,面上浮起一抹笑:“走?三娘这是要带着阿四往哪儿走啊?”
阿四这才注意到外界突如其来的安静,她一个鲤鱼打滚翻身埋进姬宴平的宽袖里逃避现实。
第9章
事实证明,阿四绝妙的听力不是无限持续的,当她满脑子玩乐的时候,耳朵也不能跳下来告诉她外面的异常。
稚龄的阿四还能借着年龄优势装无辜,但入学的姬宴平不能装傻了,她一脸萧瑟地交出人质,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谢有容训斥。
谢有容眉头微蹙,毫不留情地训斥:“平日里有些淘气也就罢了,可你万不该拿阿四开玩笑。仗着陛下不在,竟肆无忌惮地冲进宫室带着阿四往宫外跑,这成何体统?她才多大?你此时是笑得高兴了,万一磕碰着,要怎么交代?”
姬宴平偷偷瘪嘴,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会小心照顾妹妹,才不会让阿四磕碰。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不顶嘴、不辩解、立刻道歉,是孩子面对长辈、学生面对老师训斥的最佳处理方式。常年犯错的姬宴平深谙此道,双手交握、眼睛盯着脚尖,乖巧应道:“师父说的是,儿再也不敢了。”
果不其然,谢有容严肃的表情软和下来:“这次便罢了,既然是陛下首肯的,你出去玩儿吧。”
话里话外并没有允许姬宴平带走阿四的意思,姬宴平登时有些急了。若是旁人就算了,这可是她第一回 当阿姊,要是言而无信,以后做阿姊的威严何在?
但让她当着谢有容的面强行带走阿四,倒不是不敢,实在是做不到啊。
姬宴平委委屈屈地转头瞅阿四,见妹妹圆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往日里跑得飞快的腿儿硬是迈不开步子,期期艾艾地问:“那……阿四怎么办?”
瞧她那磨磨蹭蹭的样子,谢有容好气又好笑,无论是谢家还是皇室宗亲近三代里都子嗣不丰,他还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孩子。但要是就这么放过,任由姬宴平就这么将阿四带出去了,今后她怕是敢上天宫摘日月。
谢有容刻意略过姬宴平的小动作,俯身抱起阿四,张口想说两句管教一二。
“啊啊啊呜呜,”阿四抱着谢有容的脖子就是一顿干嚎,用过了劲儿还打嗝儿,眼角拼尽全力挤出一点泪水,当场引来无数心疼。
谢有容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轻拍背给她顺气,无奈道:“刚才还笑得满城都听得见,这知道就哭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吃喝玩乐的机会没有了,谁不得哭啊。
阿四靠在谢有容肩上嚎地更伤心了。
带着用品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的孟乳母一走近就听到阿四的哭声,那可是心疼坏了。孟乳母顾不得礼仪,快步上前从谢有容手里接过阿四,心肝儿叫着,抱在臂弯里轻摇,“不哭,不哭了。”
“孟妈妈,”阿四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下哭泣,“要玩儿。”
“好好好,四娘出去玩儿,和三公主一起去玩,好不好?”孟乳母抽出帕子擦干阿四的眼泪,立刻给她看宫人们携带的用具衣裳,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们确实是要出门去玩。
阿四这才破涕为笑,婴儿肥的脸颊贴了贴孟乳母的脖子:“孟妈妈~”
哄好了小公主,孟乳母向谢有容略微躬身行礼,随后微带责怪地说:“妾有些逾距的话不得不说,四娘与三公主都只是孩子罢了,郎君就是要训斥,也不该疾言厉色。”
谢有容轻咳两声翻过此页,瞥向背靠墙观天的姬宴平,“行了,你也不必装模作样了。与阿四一块儿去吧。下次记住了,不能自己做决定的事情不要自顾自去做,你怎么知道做长辈的不会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