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白蝴蝶翻卷腾飞,随水东去,再不回还。好像这苍茫人世的芸芸众生,一辈子奔波碌碌,交错纠缠,却终究是生无所恋,死无所留。
谢惊鸿换了一身白衣,对着那亘古不老的洞庭湖水,奉一炷香,牙尖嘴利的人却把这一年中事说得絮絮叨叨。她说什么杏花林里的杏花早开了几株,说什么房子里有几扇窗户纸漏了风,说什么琼林岛上又多了几只兔子啃了几片菜叶。
顾风流站在她身后,看着这自己视如生母的女人两鬓染了星霜,忽然鼻尖一酸,意识到在谢惊鸿心中,恐怕汪亭之从没有离去过。
无论生,无论死,只要拔刀出鞘,寒芒乍起,就都在身边。
“师娘……”
谢惊鸿闻言回过头去,忽然一笑:
“臭小子,总也不给我省心。但千万别忘了,你师父这辈子只一个愿望,便是长刀甲字第一的名号。八月十五,临安城上,切勿辱没了!”
“不敢忘的。”
“记得就好,趁早赶路吧……”
她一顿,又说:“那魔头武功太高,又鬼鬼祟祟见不得光。如今我该回去了,你喊他出来就好。”
原来沈无常怕惹了谢惊鸿让顾风流为难,昨晚匆匆吃了些东西,便又隐入杏花林中。眼下顾小公子即将启程,少不了要带他走的,于是点了点头。
谢惊鸿甫一走远,杏花林中就闪出一个人影来,天青色袍子,如墨长发。
顾风流见他憔悴苍白,恐怕不见得合了眼的,有几分痛心,却又不敢说出来,只道:
“师娘说你鬼鬼祟祟见不得光……”
沈无常闻言挑眉,“说的好像你心思多亮堂一样。”
他不过是反唇相讥,一贯的刻薄劲儿罢了,可架不住顾风流真是个心里有鬼的,闻言三寸厚的脸皮都泛了红,连忙走到前面,留下一个可疑的背影。
沈无常照例的死人脸色,也不点破,一步步跟在后面。
岸边是一叶小舟,系在一截木桩上。
顾风流跳上船,支了篙杆,笑道:“今日就渡你一程。”
沈无常站在岸上,四周一片白茫茫晨雾未散,只有那人好像曙光一束,照在心上。
“我倒怕你把船撑翻了。”
“我好歹在湖上过活了十年,你若不信,换你来撑?”
沈无常与那江河湖海一概八字不合,闻言摇了摇头,只说:
“不敢越俎代庖。”
顾风流一笑,心说那魔头也有无奈何的事。他解了缆绳,将船推离岸边,忽然幽幽道:“十年修得同船渡,下一句是什么?”
“……”
“欸,就是百年——”
“再贫割你舌头!”
清风万里,两袖烟云,
一湖春水绿。
二人上岸后,由船换马,顾小公子记挂那魔头之前睡不安稳,雇了马车,好让那人歇一会子。如此又行了四百余里,置月上中天时才来到潭州城郊。
潭州城郊,
一座大宅在清冷月光下兀自站立。
沈无常抬头望着匾额上“清晏斋”三个大字,忽然问:
“这是哪里?”
顾风流极轻车熟路地摸出钥匙来开了大门,一扭头:
“顾家天南海北做生意,各地都置了产业,遣人隔三差五打理,作歇脚用的。”
沈无常往门里望去,院中花草连绵,暗香浮动,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清幽雅致。他忽然觉得认识顾风流这么个朋友很是值得——至少不用幕天席地,风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