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毕竟舍不得的。”
沈无常却不敢看他,只道:
“吃你的饭。”
顾风流见这阎罗似的人竟会服软,觉得不可思议,正想逗他两句,忽然看见他放在桌上的铁骨扇——
玄黑色,不打眼,甚至有些像石头,却自有一种冷冽光芒,令人可敬可畏。
“你的镖叫寒星,那扇子呢?”
“师父叫它乱鸦,我……”沈无常一顿,“我叫它扇子。”
顾风流闻言勾起嘴角,“你确实应当叫它扇子……但那乱鸦又是什么缘由?”
那活阎罗给自己斟了杯酒,通常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便是要说些过去的事情了。
“我十九岁那年,师父答应为我量身打一把扇子。刀匠送扇子来那天正是黄昏。当时少年心气,有意卖弄,于是把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师父看那扇子逆光翻卷,如群鸦乱飞,因而名乱鸦。”
“你十九岁时,有你全盛的几分功力?”
“八九分。”
顾风流闻言耸然动容,孤星照月楼的武功他早已见识过,极度庞杂纷繁,又极度璀璨精妙。沈无常以全盛时八九分的功力,恣意融汇施展,交叠承接,伴着那大漠长河,残阳如血,又是怎样一种壮阔豪情。
“只可惜不得一见……”顾小公子扼腕长叹。
沈无常端起酒来,轻轻抿了口,横他一眼,
“人都在你面前了,还惦记那些做什么?”
顾小公子闻言愣了愣,总觉得这话里有些许暧昧,可偏偏又咂摸不出个滋味来,只好心神不宁,都快忘记嘴里喝的究竟是茶还是酒了。他支支吾吾半晌,忽然从刀鞘上解下一缕穗子来,递给沈无常。
那人盯着他,“你又是什么毛病?”
“我认识你以来,从未送过你什么东西。这虽不值钱,可好歹自离别刀成之日就带在身边,如今分你一穗。”
沈无常看那暗红色穗子半旧不新,却莫名内心一震,他知道顾风流是人在刀在,刀上任何东西再旧再破,那也是生命的一部。
顾风流看他仔仔细细将穗子穿在乱鸦扇上,心里微微一甜,又问:
“那你就没什么要送我的?”
沈无常振了振那宽大的衣衫,端的是两袖清风,
“不巧得很,沈某人只有烂命一条……”
“那……”
没等他说完,只见那人又伸出手道,
“我今日就与你三击掌为誓,若有一星半点用得上沈某人的地方,这条命都是你的。”
顾风流闻言愕然瞪大了眼睛,满脑子飘飘转转,来来去去,断章取义,全是那句“这条命都是你的”。
沈无常见他不回话,道:“你看不上?”
“看得上,看得上!”顾风流点头如捣蒜,这模样,恐怕认识他的人见状都会一惊,那从来精明油滑的顾小公子怎么落得这样傻里傻气?
可顾风流却毫不自觉,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地,赶着投胎样的与那人击掌盟誓,生怕晚了他便要无影无踪。
沈无常见状只摇了摇头,心说这果然是个痴人。
入夜,夜凉如水,水如天月。
两个人影兔起鹘落,直奔城东郊外一处庄园。
庄园门前匾上三个大字——
吴家庄。
沈无常蒙着面,只露出一对清冷的凤眼,在月下如刀似星。他忽然一顿脚步,抬手让顾风流停下,轻声呢喃:“有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