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春如常瓮着鼻子:“今晚宿书房,有事来叫。”
秀莲诧异极了,那边陆克己则半撑起身子急急挽留:“帮主——”
蒋春立下来,扭头撇撇嘴,眉头一紧:“喊我啥?”甩手把外衫往架上一撂,大踏步走回床边提裤腿一个深蹲,跟陆克己脸碰脸对上了。
“有了孩子不认老子,你跟爷借种呐?”
陆克己向后缩了缩,垂着头诺诺地又不说话了。
蒋春目光直直盯着陆克己,抬起手来挥一挥,秀莲识趣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无有闲杂两人独处,陆克己知道蒋春有很多话想问,自己也有压抑许久的千言万语欲诉还休,情意一牵,悲从中来,终究哭了。
蒋春没有抱他哄他,只扶他躺下,自己足跟一碾,竟自坐到了脚踏上。
“别当我真纵着你,我心没那么宽,一开始确是防着你的。”
讲述的语调舒缓平和,似话本一折,局外人闲暇说一场,借他人事抒己怀。
初疑,是陆克己说出了自己的表字。看起来斯文又迂拙的小儿郎,如何竟肯卖身求温饱?蒋春事后寻竹邕细问,入府前的身世摸查里只说一家皆是外乡来客,父亲领着两儿一女,未见有内夫人。邻里好打听,均言主母故去了,却从不曾择日拜祭,一家古怪。
“生下我后,娘总说我是邪魔妖物,自感愧对父亲罪孽深重,执意入山当了姑子。”
“唔!”
蒋春不太认真地应了声,权作是听见了陆克己的解释。但竹邕做事向来仔细,他查得的远比坊间闲话多且实。陆母确实出家了,是陆父亲自送她去的。心结难解,神思困顿,陆母对新生婴儿既怕又恨,不止一次想了结他性命,皆不得遂。父亲怜儿,逼她选择去路:一则报官告她杀子,入监牢;二则念佛除障碍,虔心悔罪。陆母选了出家。
“长姐如母,我是姐姐抱大的。大哥资质平平,考试不中,又不懂经营,父亲故去后,只靠佃租糊口,渐渐也吃紧了。”
“唔!”
蒋春仍只不清不楚地应了声。
他都知道呀!
继室所出,陆克己与哥哥姐姐实乃异母。姐姐固然待他百般好,兄长与他向来疏远凉薄。他对亲生妹妹都未见得亲厚,人生失意,游手好闲,心思一转,吵吵嚷嚷逼她去嫁富贵人家,做小亦无妨,换了彩礼好周济,来年他要挣功名。可哪有功名会垂青他?书都叫他贱卖成废纸当酒钱,李白喝了诗百篇,他喝进去尽是指天骂娘悲呼时运,之乎者也全忘到上辈子去了。
然而这样的哥哥也是哥哥,陆克己有些怨,回头想来还是心疼他的失意落魄。姐姐他也心疼,便想一样都是拿身换钱,何必轻贱了姐姐的一生?不如自己出来做事吧!做事人家都嫌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识眼色不够伶俐,容貌清秀但未勾人,轻易不肯收他。辗转到了狗头帮,青翁淬火去渣的眼风排头排尾扫一遍,头一个竟相中了他。
回家一说,姐姐先哭了,叫他不要去。哥哥鼻头冷哼,却不说同意或反对。
终究还是进来了,见到了帮主,掉了魂失了心,从此欢乐喜悲里都缠连着他。
“我是想别气来着!”蒋春实话实说,“说我这里是火坑,他们那些说长论短的清白人们又给谁造下前程了?舌头底下活路都没给人留。去你妈的!没人疼爷们儿疼,我养你供你,活得比他们好上千倍百倍。叫他们眼红,气死拉倒!”
于是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