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参天巨木。
殷乐问:“你杀人……抢名字啊?”
费玄极自然地“嗯“”一声,转头看夕阳。那一刻夕阳是金色的,火焰一般,绸缎一般,落在费玄的身上。费玄仿佛燃烧起来了,肌肤闪着光,美丽如天神。殷乐突然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糟糕、多么丑陋。
他缩在画板后,让稀疏的黄发、晦暗的皮肤、畸形的大眼睛一起缩到画板后,不许它们污染费玄的眼睛。
他握着画笔,想画费玄,落笔又很怯。费玄那么美,他怎么都画不好,总是把人画丑了。
那么,画匹狼吧。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好像费玄本来就是一匹狼。他握着炭笔,屏住呼吸,回忆着费玄的神情,刷刷作画。耳朵、尾巴、眼睛——那得是一匹黑色的狼,眼睛晶黄,獠牙雪白,在山林间轻快地走着,自由地晒着太阳。他身边还得有一群小狼崽,一些同伴。他们要住在猎物多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
嗯,画完了,十分完美。殷乐从画板后抬起头,发现画板对面的椅子空荡荡,费玄已经走了。
殷乐很失落。他和费玄总共才说了十一句话,但他感觉着,自己是失恋了。
他伤心欲绝,整天想哭,帝辛问他怎么了,他又不敢说。王乐乐可不会小小年纪喜欢男人!
他再也不去武庚家看跳舞了,而是一头扎进画室,开始画。他画狼,画各种各样的狼。交配的狼,觅食的狼,舔崽的狼,奔跑的狼。他画狼和小男孩,狼都高大健壮,如同费玄。小男孩都健康美丽,不像他。狼奸淫小男孩,小男孩流着眼泪,却把屁股高高翘起。他画健康的自己、画年轻的乳母、画没有死去的妲己和没被夺舍的帝辛。他画假帝辛和武庚一齐惨死,自己加冕为王,拥有整个天邑商。他画自己变得美如明月,与费玄交相辉映,白头偕老。
他不停地画,第一次尝到了画画的乐趣。如果他是树,这一张张画,就是他的年轮吧?
他画三千光阴转瞬即逝,那个没有饥荒、战火和罪恶的未来一朝降临,丑和罪消亡,美和善永生。他画星空,宇宙,漂浮的思绪,画受难的情人和枯萎的花。他画时间,画因果,画美的极致和梦的彼端。他画他这在尘世间得不到的一切。
他在画画中,发现一个事实——
他的内心,竟然藏着这样浩瀚的宇宙。那么别人心里,比如说,奴隶,也会有这样浩瀚的宇宙吗?
他就走出了画室,去天邑商附近的野人部落。真的,野人里也有爱画画的、爱唱歌的、爱跳舞的,野人也经历着许许多多的爱而不得和终成眷属。
这真奇妙,以前他只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是糊弄帝辛的。现在他觉得这话真有道理。
当一个人死去,宇宙就毁灭了。这真令人伤感。
不能给帝辛看的画都烧掉了。只留一些大狼和小男孩,压在褥子下,晚上拿出来自娱自乐。后来他觉得褥子下也不保险,就交给了武庚。
武庚见到画时,目瞪口呆,说道:“九弟,你可真……狂野啊!”
殷乐咯咯怪笑。
他就这样快乐地过了好些年。一天傍晚,帝辛忽然传他去书房。殷乐走进书房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容貌漂亮的小男孩跪在地上,满脸泪痕。他的身边卧着一匹雄壮的大黑狗。
殷乐一震,目不转睛盯着小男孩,想:怎么可能……他就是我画的小男孩!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父母,能不能搬来鹿台陪我玩?
随后,殷乐看大黑狗,更开心了:大黑狗大得如同小马驹,黄眼睛、长嘴巴、大脚爪子,和殷乐笔下的狼一模一样。
是武庚找来的吗?武庚可真好,这样会讨他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