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她身体底子好,只是艾伦的去世给了她重大的精神打击,便病怏怏的成了林黛玉。回归娘家后,才渐渐好转。
一个月后,小妹的肚子又大了两圈。
太太有经验,瞅着不是回事儿,便请了大夫来看。是个仙风道骨的男大夫,套着面粉口袋似的破旧长袍,留着几缕飘逸的美须,却不翩翩,反像个硬硬茬茬的稻草堆,纠结打绺。
我偷偷摸摸问太太:“你搁哪淘楞来个老道?”
“什么老道?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大夫,可别瞎说!”
“哪有大夫长了张道士脸?”
太太噗嗤一笑,伸手一拧我的面颊,说道:“那哪有堂堂署长,长了张侧帽风流独孤郎的脸?”
对这恭维是倍感受用,身心舒畅,笑道:“赶明儿出去,我也侧着帽子带一带,看看有没有独孤信的风骨,能令满街人效仿。”
说话的功夫,老道已诊断完毕,躬身道:“老爷大喜,这位夫人怀的是双胎。”
我和太太甚是惊喜,连连确认了之后,赏了喜钱。
小妹却无甚喜色,待太太送大夫出门,说道:“真是造孽,一个孩子生下来没了爹,如今又成了两个,这不是糟践人吗!”
“别瞎胡说八道,”我摸着她高耸的肚腹,有些喜上眉梢,“两个多好,最好是一男一女,更好!”
“哥……”小妹忽然唤了一声,“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带他们走。”
微一顿,心里钝钝的疼,面上却笑道:“怎么,呆在哥身边儿不好吗?”
小妹轻声道:“你能养我十年、二十年……可你能养我一辈子吗?”
“能。”
“你说能,我也不能真让你养一辈子,”小妹道,“我和艾伦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他去不了了,我就代他去。我会画画,可以做教师,总不会饿着自己。”
我知道小妹和艾伦感情好,却万分没料到,他们好到,可以将自己漫长的后半生,托付给短暂的回忆。
我说她:“话别说满,你才二十来岁,没准哪天又遇上个你喜欢的。”
“我不固执,但在那人出现之前,艾伦永远是第一位。”
那我呢?
我想这样问,但没有问出口。她要走,是再好不过,否则当初也不会由着她跟艾伦走了。我希望她离开是非之地,做一个快快乐乐、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我只是……只是挂念她。
“现在想这些太早,你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孩子刚出生有多少事儿要忙活,怎么着……怎么着也得等他们长到懂事儿了再说。”
“等他们到六岁吧,”小妹摸着肚皮,目光落在上面,仿佛透过皮肉看向了内里,“等到了六岁,就要进学校了,我带他们去他们父亲的学校念书。”
似乎“六岁”成了新的寄托,小妹第二日便能下床,还来到了餐厅和我们共进晚餐。
依礼最小,还不大明事理,围着小妹的肚子转圈儿,很是好奇,连连问道:“小姑,我要做哥哥了吗?”
小妹吃力地弯下腰,刮了下他的小鼻尖,笑道:“是呀,你要做哥哥了。”
依礼还要说什么,我怕他口无遮拦,又粗手粗脚,碰到小妹,遂板起脸冷声道:“依礼,给你嘴就是让你说话的?坐下老实儿吃饭!”
依礼怕我,耸眉耷眼,不情不愿坐在了太太身边,一双筷子七撅八拐,使不明白,还要太太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