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红木妆点的厅堂,玻璃镜里映照着身披暹罗红纱的侍女的舞蹈,博古架上,很不合时宜的摆着一尊新近出窑的圣瓷花瓶,花瓶里错落有致的着几暹罗孔雀羽毛,宣德年间出产的铜制香炉缓慢的向空气中喷吐着安息香。房梁上,一对巨大的鹦鹉在那里叽叽嘎嘎的说着什么。身穿着用新近纺出来的细纱棉布制成袍子的客人,手中摇动着倭扇,看着眼前的午饭发呆。
午饭应该是从任何人的角度而言都是颇为丰富的:当年的新米蒸出来的米饭,来自大员的鹿,成桶的甘蔗酒、米酒摆放在桌上,供客人随意取用。如果觉得那玻璃瓶子里装着的琥珀颜色的葡萄酒更为适合自己的话,可以同餐厅的侍者打声招呼,请他用同样晶莹透亮的玻璃杯为自己倒上一杯。或者倒一杯热饮十分香甜的可可。
望着眼前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虽然知道这些食物用国内的物价相比十分的低廉,但是,腰间佩着倭刀的客人依旧食不甘味。
“巴嘎雅路!我们来了有十天了吧?!为什么将军大人还不肯接见我们!一定是你们办事不利!”
客人很是不满的训斥着随行的武士。头上留着冲突发髻的武士们,急忙立刻各自的座位,跪倒在地面上双手合十额头紧贴在手掌上,向自己的主公请罪。
一门众松平信纲、老中酒井忠胜跟德川家谱带阿部家的新任家督阿部忠次。三个人作为德川幕府的代表,带着各自家的一群武士,到了顺化已经有十天,每天呆在陈设华丽饮食丰富美的会同馆里,虽然是可以夜夜笙歌,但是作为武士,无法完成德川将军的交代,却是莫大的耻辱!
事情起源于一年一度的参觐交代。
由岛津家久为首的众大名发起的旨在讨好德川幕府将军的参觐交代活动,经过多年的演变,已经从一种自发行为变成了一个制度。幕府用来消耗各个大名,特别是那些外样大名的财政实力,同时,要求各个大名的妻子要在江户居住,每个大名每两年有一年的时间要居住在江户城,协助将军处理政务,这样一来,不但消耗了各个大名的财政实力,控制了他们的妻子作为人质,同时也缩短了他们在各自领地的时间,逐步离间、冷却、疏远他们与家臣之间的关系和感情。有点类似于宋太祖制造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效果。
但是,从今年的参觐交代开始,幕府发现了一丝危险的苗头。
九州的岛津家、锅岛家等西南诸藩自不必说,以往因为国远力弱特许可以三年一朝的对马宗家,此番居然也是很主动的前来觐见。
要知道,参觐交代对于各个大名而言,往往是一次极为痛苦的自费旅行,而且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大量的随行人员,在前进时必需进行大规模的“大名行列”,都是各个大名彼此攀比、讲求排场的平台,各家在这样的时刻都要进行炫富式的行进。这对于大名经济实力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消耗行为。
但是,今年,松平信纲等一门众率先发现,无论是西南诸藩,还是五岛家、宗家这些比稍微富裕些的旗本都强不到哪里去的小大名,居然也摆出了近千人的大名行列。
行列里,旗帜鲜明,不仅是大名本人身穿锦袍,武士旗本每人都是钢所制的南蛮甲,就连那些明显的足轻,也都是身着铁甲。长枪兵们肩上扛着的,不再是简陋的竹枪,而是比三间枪还要制的长枪,枪尖的寒光在江户的阳光下,刺进了松平的眼睛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而那些铁手肩上的铁,更是让松平们为之胆寒。
那绝对不是织田信长时代最好的萨摩铁所能比拟的!就算是萨摩铁,也要卖四十贯一支,还不算子药铅弹等项,单是五岛家的铁队,的数数便有至少二百只铁,这个该死的海贼!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这许多的钱米?!
参勤交代使大量人员来往江户“旅游”——其中很大部分都是消费水平相对较高的武士(当时江户城总人口中武士占了一半多),这很大的刺激了江户地区的商业水平,可以说拉动了幕府的内需,对于幕府提高gdp有很大的帮助。原本是消耗诸家大名财力,为幕府制造财政增长点的参觐交代活动,如今却成了诸侯炫富的舞台,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早早遏制住,会使得那些心怀叵测之徒看到希望,重新串联起来。
对于外样大名的实力增长,德川将军都是一向很仁厚的,绝对不会因为部下实力的增加,领内gdp的大幅度增加而睡不着觉。
他只会连夜召集一门众和四大天王们商议对策!
虽然德川家不像北条家拥有六波罗探题那样可怕的情报机构,也不像丰臣秀吉那样,派遣一些年少童子私下里窥视**,但是一般的情报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天还没有亮,一份详尽的情报摆在了德川家光的面前。
“纳尼!这群家伙竟然背着幕府同南蛮贸易!哪个给他们的权力?!”
“主公,属下认为,眼下不是追究西南诸藩和对马宗家、五岛家的擅自贸易罪责的时机,而是要尽快进入到这场贸易当中,否则,这些家伙的实力越来越强,那些西军的残渣余孽也会随之蠢蠢欲动的!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实力不断地在增强,我们的实力在原地不动,这样很危险!”
身为伊豆守的松平信纲很是严肃的指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
“嗦嘎!”从灯芯草编织的草席上,家光捡起那份情报,“这些人和大坂的那些町人,出售给南蛮的,不过是些属地内的特产,再就是用金银和女人、人口向南蛮输出,换取一切可以用来同幕府抗衡的物资,但!我幕府控制的地区,要比他们广大十倍!人口和金银也要比他们多上数十倍!这场战争,我们必胜!”
“大将军!满赛!”
“松平君,这次前往南蛮,便由你带队,如果有人敢于阻拦。”家光从身旁的侍大将手中取过一柄长刀。
“这是此番参觐交代岛津家送来的给大御所殿下的贡品,大御所殿下赐给了我。据说是南蛮所出之钢制成的宝刀。殿下曾经试了一次,可断三胴,便赐给你,如有不尊命令,擅自拦阻之人,不论是大名还是别的差遣,一律斩首!”
大御所是德川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隐退后的称呼,德川秀忠天启三年让位给德川家光,然后自己也和他的父亲德川家康一样称大御所,但是,与家康不同的是,他依旧住在江户,而不是骏府城。
但是,到了顺化,整整十天,每天都是到将军府门前投帖求见,但是投进去的门帖,却如同风吹过博多湾海面一样,转眼就消失了。
看着满桌的美食,想想那些心怀不轨的大名们,正在用从南中购买的各类物资武器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实力,自己作为将军大人的心腹,如何能够吃得下去?!
“酒井君!阿部君!”沉着脸将手中的碗筷猛地顿在桌上的松平信纲用自己低沉的声音同随行的阿部忠次、酒井忠胜说出自己的想法。
“请尽快用午饭,我打算午饭后再行前往天朝大将军的幕府,如果大将军不肯接见,我便在辕门外切腹!请二位做我的介错人!”
在午后的阳光下,将军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人们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等着看那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场面。
“这位老丈,请问一下,这许多的人聚集在将军府门前,所为何事?”松平信纲一行人在门前两列的队伍中挤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发现再也挤不动了,只得向身旁的一位老者低声下气的打听消息。
“外地来的吧?!”那老者一副很瞧不起的神情。
“在下是从扶桑来的!”松平等人有意的腆迭肚,做出一副雄壮的样子。
“洋盘!”那老者很是轻蔑的说了一句,“等着开眼吧!今天是将军府搬迁到顺化以来,第一次向税务司缴税的日子,上午税务司的税官已经进去了,这回差不多该有结果了,那边街巷的赌坊里,已经开出来了盘口,赌将军不交税的,一赔一,赌税官被砍了头的,二赔一,赌将军全额缴纳税款的,一赔三十!”
“来了!来了!”
将军府封闭的辕门缓缓打开,一名税务司的税官昂首挺的站在台阶前手中捧着文书簿子,脖子上好好的生长着一颗六阳魁首。
“啊哦!”方才在赌坊里买了这个税官的人头被盛怒的将军砍下来的一群人不由得发出一阵哀叹,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了!
“据将军府颁布之税收管理办法,将军府将军李守汉,照统一累进税制度,各项收入应纳税款一百二十万两,折合银元一百二十万元。现已缴纳完毕,税票在此!各方各界如有疑问,可到我司查询!”
“哇!”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一片大哗,以往只是听说将军自己也要纳税,却不想当真如此,看来这所谓的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是真格的了!最为兴奋的是那名老者,“发财了!发财了!刚才和老吕头赌气,买了十两银子的将军全额缴税,一赔三十,那就是三百两啊!我可以回老家去招募些人到九龙江去垦荒了!”
也有人不以为然,“官家说的,可能当真?你看到银子了吗?”
那税官指挥手下杂役提着浆糊桶将一张税票贴在将军府辕门前的告示栏上,听到这话,不由得冷哼一声,“想看钱?小子,小心些!你可没有护目墨镜,别让银子晃花了你的那双好眼睛!”
隆隆的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从将军府内传来,一长列马车源源不断的从将军府的深处被车夫赶了出来,每一辆马车上面都是一个个巨大结实的木箱,木箱的四角用铜皮包裹。沉重的木箱几乎将马车上的弹簧压垮,巨大的重量令拉车的马匹一个个汗流浃背。
“一辆,二辆,三辆。。。。。四十一辆,四十二辆!”看热闹的人们,包括松平和阿部、酒井等人,也都在心中默默的数着从府里出来的银车。
“让各方父老验看一下!”那名税官想来也是很得意自己今天的行为,这样的风头不是谁都有机会出的。把守在各辆银车周围的税丁们,手脚麻利的爬上车顶,随意搬开一口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箱子上的将军府封条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站在台阶上的松平居高临下看得很是清楚,那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卷一卷用桑皮纸包裹的圆形物体,不知道是什么。
一名税丁用力将手中的圆柱掰断,一枚枚银元从他的手中滑落到箱子里,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其余的四十一辆马车俱都是如此作为。
很显然,毫无疑问的,车上装载的全都是银元!
当看热闹的人群啧啧称赞的散去之后,松平信纲整理一下衣服,看看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特别用手臂碰了一下那可能和自己成为血相连的伙伴的肋差,迈步走到将军府的门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