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2)

安禄山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初初显露。

九月,天子命李适之还朝,改任他为刑部尚书,他由是成为当朝尚书中最年轻者。得了敕令之后,他向我笑言:“‘尚书’不及‘台主’好听,卿不得唤我‘尚书’,只准唤我‘二郎’。”

不数日,我们动身上路。一旦回到长安,我就得结婚了——在这个时代应该叫“嫁”,但我不喜欢这个字。

渡过黄河时,李适之亲自扶我上船。我隐隐听到岸边有浣女的歌声,随口问道:“她们唱的什么?”他侧耳听了听,也听不真切。他的部曲杨续是技击高手,耳力过人,答道:“她们唱的似是,‘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的手在李适之的手里一抖。他关怀道:“可是风太大,卿觉得冷了?”将外衣除下来给我。

是啊,我忘记了,王维去年已迁殿中侍御史,冬天被派到岭南,监督岭南选举地方官员的流程。他应是在那里见到了又称“相思子”的红豆,故而写成此诗。

我默然,举步上船。后世的曹寅,曾有“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沉痛句子。王维的《相思》传唱黄河南北,然而他的心事,又有几人知道呢?而我,而我,大概已经没有去猜度他的心事的资格了——我太软弱了。我没能拒绝另一个男子牵我的手,也没能拒绝他给我披上的外衣。

我仍然厌烦这样的自己,但我得活着。

这一路上,我的耳中始终回荡着浣女的歌声,迷迷茫茫,也不知是如何回到京畿的。唯有马车到了春明门前的一刻,我仿佛才意识到了什么,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中猝然站起身来。刘禹锡曾有诗云:“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他说,一道城门,将长安城内与城外分割成两个世界。是的,一旦进了这座春明门,我就会成为身旁这个男子的妻子,死后也将与他同穴而葬。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还会听见那个人的诗传唱于闾巷之间,或许还能在某些宴会上与他相逢,看一眼他鬓边是否又添了白发。除此之外,我只能以想象来勾勒他的辋川别业,只能在梦境中经历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景,从歌儿舞女的口中,听到他的新诗旧句。

不过,我们同样活在长安,我们也将同样死在长安。

这是我唯一感到幸运的一点。想通了这一点,这座春明门,也就没有那么让我害怕了。我重又坐下,心中有踏实的绝望,和绝望的踏实。

李适之笑道:“卿回到长安,心绪好了许多哩。”

我点头,没有说话。他亲了亲我的脸颊,叹气道:“可是回了长安后,卿为我新妇,便要与人交游了。”

我不是真正的高贵裴家女儿,对于那些场合,我既不耐烦,也没有应对的能力,闻言不由拧紧了眉头:在幽州时,我的工作任务只包括应付他一个人,回了西京,又多了敷衍外人这一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