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襄阳的时候,王宵猎对自己要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一个什么样的官府,一切都觉得迷茫。军队自己什么也不懂,只能按照前世的记忆学着建。官府好一些,知道以人民为本,一点一点试着来。
现在想来,当时的迷茫不但是正确的,而且是必要的。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觉得自己都懂了,哪里会小心翼翼,必然是大开阔斧才对。然后呢?或许就没有然后了。
当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东方的大门,一两百年后,东方才努力挣脱了列强的控制,试着走自己的路。自己的路怎么走,有各种各样的看法。有中国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有日本的脱亚入欧,还有印度的非暴力不合作。当然在各个国家中,还有完全放弃自己的文化,全面照抄西方国家文化的一派。
两百多年的时间,已经证明了,在各个国家,完全放弃自己的文化,照抄别人的文化,是行不通的。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还是在印度,随着时间发展起来的都是融合了自己文化的一种不同于西方的文化。
主张放弃自己文化,完全照抄西文化的一派,在以前还可以说是自己国家太过落后,只能一步一步来,逐渐地变得与西方一样。当东方国家赶上西方国家,许多方面不落于下风的时候,这种说法越来越向痴人说梦。
这就像考试,只会抄答案的学生永远不是好学生。只有充分地理解了问题,想出了答案,才是好学生。
想起前世年轻的时候,几个学生聚在一起,说起历史问题,总是有人说中国如果在什么时代像哪个国家一样,实行什么政策,必然就发展起来了。你说要学英国,他说要学法国,还有人说要学美国,甚至说学俄国,学日本,答案五花八门。所以学生终究只是学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毕业。
经常有人问,工业革命为什么没有先在中国发生?这个问题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李约瑟之问。实际上,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答案太多,不可能清楚地列出来。强行列出来了,各个原因之间还会互相打架,不能形成一个答案。说自己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无一例外,全部是在扯淡。
研究人的科学,不管是政治、经济、社会、伦理等等,很多内容都是在扯淡。为什么这样?因为王宵猎前世用的是西方人常用的方法。先定义出几个概念,再列出来一堆规则,由此来推演出结果。
世界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世界没有概念,没有规则,概念和规则只是人类对世界认识的方法。那么世界有没有规律呢?有的,但不是平常理解的规律。
人类所发现的世界规律,不管是物理还是化学,是信息科学还是生命科学,都是对人类认识世界形成的知识的总结。这些规律,从来不是真理,也从来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而是有条件的。
不但是人文科学是这样,自然科学也是如此。只是自然科学比人文科学显得更科学的是,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界限相对分明。或者说,在自然科学界,进行定义之后,不容易触碰到定义的边界。
这些年的实践,加上自己的思考的结果,王宵猎认为,世界上根本的规则是有度而无界。之所以有度而无界,是因为度是天然存在的,界则是人类认识世界加上去的。人不能全知全能,这个界就必然是模糊的。再加一条,就是道的存在。不知道、说不清楚,而又明确地知道存在于世界上的,称之为道。道不是事物,不是规律,而是人类认识所限,还不知道、说不清楚的东西。
天道是什么?天道绝不是这么做就对,那么做就不对的存在。同样的做法,有时候对,有时候错,有的人做了就对,有的人做了就错。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又真实存在。
认识世界,永远要知道,你认识的只是世界一时的样子,一部分的知识。由此总结出来的规律、知识,并不是永恒。就像初学物理,会觉得质量是实实在在的,能量是虚无缥缈的。但真正把物体剖开来,却发现能量无时不在,而质量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自然科学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文科学呢?哪里有规定什么标准的答案!中国文化源远流长,门派众多,真正分析起来,无非是要么符合天意,要么符合人心罢了。当然,中间还有法家这种奇葩,一切归于皇帝一人。
当德国崛起,出现了一些哲学家。当中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黑格尔,看了论语之后说,孔子讲的只是一些常识道德,这些常识道德我们在其他民族里也可以找到。说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上的训诫,除此我们不能获得任何特殊意义上的东西。说汉语因为不够精确,是一种低级语言。
当西方如日中天的时候,中国人看到这种评价,不由大为感慨。还是外国人敢说啊,一语就直击本质。于是也去学黑格尔,去学各种各样的西方哲学家。学得了点皮毛,回来对自己的文化指手划脚。
说到底,这样做的人,既没有读懂黑格尔,更没有读懂孔子。对黑格尔的顶礼膜拜,不是因为黑格尔有多么的了不起,而是因为德国更发达,更先进,更加富裕罢了。
当中国发展起来,并没有学习西方任何一个国家的时候,这些曾经的思想家,不知道会怎么想。
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对西方文化的推崇,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当是中国贫穷落后,西方富裕发达。为什么会这样?大部分人并没有能力分析原因,甚至想出解决办法。思索一番不得要领,就一拍脑袋,因为文化不同啊。有这样的差别,当然是因为西方的文化更优秀了。甚至还发明了一套理论,叠床架屋,成了一门显学。比如,说西方的工业化是因为希腊的文明之光,是因为哪个或者哪一批哲人。奇怪,希腊有科学还是有工业?说是希腊,只是因为先走入工业化的是一群蛮人,他们选择了希腊而已。
这就跟从宋之后,中原王朝大多数时间打不过北方民族。很多时候,甚至战斗力有天壤之别。很多历史学家没有能力分析为什么会这样,一拍脑袋,这是因为中原王朝崇文抑武啊。
我信你个鬼!
因为历史的错综复杂,对一个问题提出看法,不管多么离谱,几乎都能找到的大量的证据。你写一本书,列出来在中原王朝武力孱弱的时候,有多少多少文人压制武将的例子,也不能说这是个对的。因为古今中外,与这个结论不相符的例子比比皆是。战争自有其规律,这个规律绝不是这样总结的。
一战击溃赵彬,占领同州,王宵猎亲自睹了战争,才真正建立了信心。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那些莫名其妙的说教都去见鬼吧。实践不一定能检验真理,或者说,不相信上帝,本来就没有真理。但是实践,可以真真切切地带来需要的知识。这些知识,是走向下一步的基石。
这次北伐洛阳及以后的战事,终于让王宵猎走出了以前的懵懂,对以后有了信心,也有了自己的规划。对于以后该怎么做,从哪里着手,王宵猎已经成竹在胸。
第685章 集体意识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凉风吹来,浑身的汗变成凉意,格外舒爽。
胡六郎蹦蹦跳跳,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张均,上前行了个礼道:“多谢统制!自从跟着统制回来,你这里吃的比在芮城还好得多!看,我的胳膊都粗了不少。”
张均微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说过,要把你练个好兵。一个好兵,当然要有强壮的身体。”“那是,那是!”胡六郎连连点头。“统制说的话,自然是对的!吃得饱了,才有力气打仗么!”
张均道:“只是有力气,还是打不了仗的。今天晚上有羊肉汤,你走得快一些,不要到了食堂不剩下什么。”
胡六郎听了,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匆忙向张均道别,飞快地跑向食堂。
看着胡六郎的背影,张均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越是管得不严,胡六郎越是放纵,无法无天。离开芮城的时候,张均本来想的办法,是到了军营,给胡六郎些苦头吃。到了现在,却改变想法了。
进了食堂,胡六郎一看,羊肉汤那里已经排了好长的队,心中大急。急匆匆地拿了大瓷碗,排到队伍后边。伸出头去看,就见排在前面的士卒都把勺子伸到底,捞沉在汤水下面的骨头吃。只是四三个人,骨头就不那么好捞了。
胡六郎最爱的就是啃骨头。看了这情景,哪里还忍得住?不排队了,快步走到前头,伸手就把正在捞骨头的一个士卒推走。骂道:“直娘贼,你这样捞法,后边的人不是只能喝水?”
那个士卒看是胡六郎,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力气大,不敢说什么,端着碗走了。
胡六郎上前,拿起勺子来,伸到桶的最下面,快速转了一圈。捞了几块骨头,放到自己碗里。看看不到半碗,又伸出勺子去,在桶里仔细地捞起来。
后边有士卒喊道:“排队的这么多人,你占住桶,别人怎么办!”
胡六郎骂道:“泼才,偏你话多!轮到你也没有骨头了,等一等又怎的!”
一边骂,一边用勺子把桶里的骨头一块一块小心地捞起来。几乎把桶里的骨头捞光,装了满满的一大碗。这才放下勺子,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来。
一抬头,就见今天值日的军官指挥使颜颖正在一边盯着自己。
手里端着装满骨头的大碗,胡六郎心里有些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颖看了看胡六郎的碗,又看了看胡六郎,沉声道:“我记得,你是从芮城来的胡六郎是吧?哪个队的?”
胡六郎道:“大家吃饭而已,你管我是哪个队的!”
颜颖道:“如果不说,就不要吃饭了,到一边站着去!”
胡六郎知道,胳膊拧过不大腿。自己力气再大,也架不住军官调动的人多。只好道:“在下胡六郎,是第六营第二都第三队的,队正彭岳。我刚刚进这个队,跟谁都不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