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仁是指两个人的关系。哪怕是人与国家之间,也类比于两个人,忠恕并存,缺一而不可。义指个人和集体的关系,只有忠而没有恕。或者说集体的恕,不是针对于你一个人,而是对于全部个体的。了解了仁、义,官员做官,许多事情也就有标准了。”
第487章 官、吏、差、役(一)
看着下面的人一脸茫然,自己说得口干舌燥,王宵猎也觉得有些没有意思。抬头看看天,层层叠叠的云彩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成了一片一片。挡住了太阳,却不浓密。
喝一口茶,王宵猎接着道:“什么样的人当官员?或者说,官员要符合什么样的标准?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官员是什么样的。不同的上司,有不同的要求。对我来说,官府是从最初的神庙传承下来的,依神的旨意,治理人间。现在我们不知道神在哪里,怎么办呢?既然天视即我民视,天听即我民听,便由民来扮演天的角色。官府里的官员,便在这天意之下,治理天下万民。”
“现在的官府当然不是神庙,里面没有神供着。所以我们的官员,穿上官服,在里面办公,就在扮演众神。官员的要求,就是你演这个神,演得像不像,扮得真不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此没有多少关系。你们进学校,学的内容,是你扮演的这个神所具备的能力。你学会了,便就可以去演这个神。以后演得好不好,就看个人了。演得不好,就换人来演。”
说到这里,王宵猎按着桌子,看着众人,回重了语气道:“前面说的意思,是诸位当了官,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要明白,你只是演得好而已。”
“我说官员是演员,而不是真的是那个角色,是因为这个角色的要求很高。我们是凡人,不是圣人贤人,更不是神,真要做到那个样子,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对官员的要求,是你们穿着官服的时候。当你回到家里,脱下了官服,依然是个普通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只要不犯法,不会因为你是官员就对你有更高的要求。”
听到这里,下面就有人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脱了官服,就不受约束了。
王宵猎道:“当然了,说穿上官服、脱下官服,只是个比喻。因为很多时候,办公事的时候不一定就穿着官服。一天到晚脱衣服、穿衣服,也过于繁琐了。到底要怎么办,以后大家再商量。”
“官员是朝廷的核心,一切要由官员来做。要做什么,怎么做,来自于民意。对于我们来说,民意就是以前的天意。不是我们不遵从天意,而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知道天意。或者换个说法,以前的天是天,现在的民意是地。天意不可知,就由可知的地意来代替天意。如果说天是父,地是母,现在父亲找不见了,就由母亲来发号施令。”
“民意是什么?有人可能认为,问一问百姓不就知道了。这样当然不行。天下万民,对一件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看法,听谁的?有人就说人数多的说了算。大家举举手,少数服从多数。说实话,从古至今我们并没有这种传统,这样的做法也不符合要求。前面我讲过,个人和集体的关系。集体是由一个一个人组成的,但是集体有自己的独立意志。集体的独立意志,加上个人的意志,才能形成民意。举举手,问的是个体的意志,集体的意志怎么办?少数服从多数,不说些少数人的意志被忽视,更重要的是集体的意志没有表现。所以呢,知晓民意,是一门学问,要由专门的人去做。现在我们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个职位暂时由我来兼任。接下来,我会建立一个专门的衙门做此事。”
“这样的官员有什么要求?大家想一想,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百姓视为神?但是呢,我们终究都是凡人,做不到神那样无欲无求。所以,有几个条件,官员必须满足。现在我说的只是最基本的,以后会随着实践慢慢修改,尽量合理。”
“第一就是回避法。对于官员来说,没有什么举贤不避亲,没有大义灭亲。关于自己的亲友,必须回避。上任的时候,官员要主动报告,有没有要回避的。如果不报告,以后被查出来,应该认为不适合继续做官员了。我要求的回避,比现在朝廷的回避法更加严厉。简单来说,官员的公务,不应该跟自己的社会关系发生交集。如果公务涉及亲友,官员必须回避。”
“第二条是实事求是。不管是处理政务,还是向上级报告,不允许弄虚做假。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允许以任何理由,文过饰非,欺上瞒下。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还是为了公事,都不允许隐瞒和修改事实。道理其实很简单。私事不必说,私心太重,是不适合做官员的。为了公事,欺上瞒下,说明你不相信你的上级,不相信上级的公正。一个政权,失去了互信会怎么样?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不能够实事求是,同样不适合做官员。可能有人会觉得,什么事情都实事求是,能把事情办好吗?这样问的人,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官员的人,还是不要做的好。”“以上两条,哪一个犯了,则立即革职为民,没有商量的余地。其他的,比如贪污受贿,比如挪用公款,比如把事情办坏了,是分情况处理。不是说不管,也不是说不重要,而是因为要分情节轻重,采取不同的惩罚。明白说,革职为民不是什么惩罚,而是认为你不具有做官员的资格。不革职为民,你可能面对的是牢狱之灾。这一点要说清楚,不要心存侥幸。”
“对官员有这样的要求,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官的了。我想了又想,天下万民之中,适合当官的人并不太多。要想选出合适的人才来,就必须舍得现有的官员一旦犯罪,该革职的时候一定革职。如果手软了,不但是会带坏官场风气,这些不合适的人占着位置,合适的人怎么办呢?官场不是在社会上面交朋友,当了同事,就不舍得换人了。而是要选出合适的人,坐适当的位置。”
“对官员的要求高,待遇当然也要高。最基本的原则,官员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应当是高收入。现在官员的薪俸,中间的位置大致是知县。依现在来算,大约一个月三十足贯,一年不足四百贯。这个收入还算高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点低。从这个月起,知县调整为一个月五十足贯,其他官员,按照这个比例相应上调薪俸。同样的,官员下面的吏员,薪俸也从这个月上调。现在吏员最低的是一月三足贯,中间位置大约是五足贯。调整为最低五足贯,中间为八足贯。”
“我不喜欢说高薪养廉。为什么呢?因为这样说,好像薪俸高了就不会贪了一样。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呢?贪心不足,再多的薪俸也满足不了贪欲,该贪还会贪的。之所以高薪,是因为官员要求高。既然是选出来的优秀人才,待遇不好怎么行?保证官员不贪,靠的是监察严格。凡有犯法,必受惩治!”
下面的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提高待遇,大家当然喜欢。但动不动革职,哪个喜欢?
第488章 官、吏、差、役(二)
看着众人的表情,王宵猎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各种办法都想过。最后发现,要想把天下治理好,最有用的就是把官员管好。官员管不好,任你无数手段,最后终究没有用。当然,对官员要求这么高,非常考验治理手段。说得难听一点,只要统治者没有了理想,官员没有了理想,一切都会化作虚无。我们的理想能够坚持多久?天知道呢。不管怎么样,事情要由我们开始做。”
说到这里,王宵猎无奈地叹了口气。
保持理想是件很难的事情,甚至大部分人认为是做不到的。就是王宵猎自己,心里也打鼓。但是除了这个办法,其他任何办法都不可靠。
有人认为可以依靠制度。说起来头头是道,可古今中外,哪里有这样的制度呢。只存在于理论上的事情,现实中没有,怎么能让人相信呢?更何况就是理论,也没有哪种制度能够长保兴盛。做学问,一定不能脱离实践。不能够说实践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就是我的理论最重要。
良好的制度,随便换个人做官,社会一样可以运行良好。这种话,不过是骗人罢了。只要官员整体腐化堕落了,整个社会就无法挽回下行的态势。
政治的核心就是官员。如果放弃了对官员的监管,必然面临混乱。这样的混乱,是任何制度都拯救不了的,只能一步一步堕落下去。
只是,自己的理想能够坚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还是一辈子呢?如果自己离去,下一代的人还能不能坚持理想?再下一代呢?天知道有多久。
最少,自己在的日子,天下的百姓可以过上相对幸福的生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说什么能够千秋万代,就是笑话。自己保证不了怎么结束,可以决定怎么开始。
抬起头来,看着众人。王宵猎道:“进了学校,最后却发现做不了官。或者做了官,突然就被革职了。如果这样,很多人接受不了。说得难听一点,这官那么难做,有几个人愿意来学?用不了多久,这学校也就招不到学生了。所以,对于在学校里正常学习,最做不了官的人。还有没有犯大错,只是不适合做官的人,要有安置的措施。几个办法。一是不做官,去做吏员。吏员的薪俸虽然远没有官员高,但要求也不高。只要认真做,养家糊口没有问题。不愿意做吏员的,可以由官府安排,进专门的学校,学成之后做其他的事情。我们现在与以前不同了,有很多工场,有很多商场,到处都需要人。把离去的人安排好,才能让做官的人安心,让他们不用担心退路。”
这句话说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起抬头看着王宵猎。
王宵猎道:“若是以前,革职为民是非常重的惩罚。如果再加上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基本此人在政治上就没有前途了。人生在这世界上,怎么会只有做官一条出路呢?出路多得很。我们的制度,只是选出来适合做官的,让他们做官。不适合做官的,也不是犯了什么错误,自然有他们的活法。官员的退路,一定要安排好,不能让大家做官的时候战战兢兢。这件事,现在会由我亲自办,大家尽管放心。”
一众学生长出了一口气,看看身边的人,心中暗道侥幸。
前边听王宵猎说官员的要求多么多么高,吓得众人胆战心惊。最后发现,原来即使做不了官,进这学校依然有其他出路,大家才放下心来。
王宵猎没什么音乐细胞,也不怎么听音乐。只是偶尔听到哪首歌,觉得好听,会听一听。前世他最喜欢的一首外国歌曲,是《斯卡布罗集市》。这首歌有什么意义,唱得多么好,王宵猎都说不出来。只是歌曲中那淡淡的惆怅打动了他。
自己做得对不对?其实王宵猎不知道。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哪怕做得不好,最少自己尽力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自己最少留给了这个世界一个理想。
前世学的东西,很多都很有用。但惟独怎么治理国家,教的实在不多。不管是课堂上学的,还是课堂外学的,实不靠谱。那些知识,大多都是从西方学者那里翻译过来。分成各种流派,互相之间争来斗去。不管是什么流派,用之于验证于实践,结果都令人遗憾。
有人说这个国家的制度好,有人那个国家的制度好,各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到底是哪种制度好呢?谁说得清呢。看得多了,惟一可靠的,就是官员一定要管理好。
美国曾经独霸世界,横行无忌。可时间长了,也慢慢开始走下坡路。走下坡路不可怕,可怕的是下坡路没有尽头。不管是制度还是执行问题,王宵猎都觉得不重要。但当听到美国的中情局局长说“我们撒谎、我们欺骗、我们偷窃,我们还有一门课程专门来教这些。这才是美国不断探索进取的荣耀。”王宵猎才感觉到,这个国家真地完了。
不是高尚的人不做不卑鄙的事情,他们也做。只是他们做的时候,知道这是错的,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去做。当把高尚的理想弃,觉得那些卑鄙的事情理所应当,就一只脚踏进了坟墓。
王宵猎时常觉得,一种《斯卡布罗》集市中的惆怅。有的时候,他很希望一觉醒来,回到自己前世少年的时候。自己会在春天灿烂的日子里,来到门前,左边种一株桃树,右边再种一株杏树。不为吃它们的果子,只是希望春天的日子里,它们春暖花开。
轻轻咳嗽一声,王宵猎接着道:“我们希望生活在什么样的国家里呢?希望治理我们的官府,是什么样子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对于我们汉人,或许就是这样吧。一个官府,不能不收税,不能不征役,百姓哪得休息。我们只能够尽量少收税,尽量少征役,不要让百姓日日不得休息,餐餐不得温饱。官府的官员,没有用的就不养,尽量少。”
“要想做到这样不容易。我的原则,所有的官员,必须有明确职责,有明确要求,每一个官员对官府、对百姓都有用。按这个原则,恩荫不可以有,更不可以为了给谁一口饭吃,就让他当个官。对官员的要求一定要严,不适任的,就不要做。觉得自己适应不了管这么严的,也不要做。不适合当官的人,不要当他们跟罪犯一样。好聚好散,官府还要给他们找好退路。”
“天下除了官员,官府的体系还有这么几种人。一是官,二是吏,三是差,四是役。当然,之上还有皇帝,就是不我们说的了。官和吏,不只是权力不同,薪俸不同,前途不同,而是其职责根本不同。”
说到这里,王宵猎让一边的吏人拿了一块黑板上来。拿起粉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坐标系,而后画了一条倒扣的钟一样的曲线。道:“这条曲线代表的函数,是正态分布。你们没有学过数学的,可能不清楚。没有关系,进了学校很快会学的,现在只要记住。两三个月前,我与研究数学的几个人,终于把这个函数搞清楚,今天讲给你们听。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概率密度都是这个形状,包括我们官员处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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