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十多年前,阿姨刚进大学的时候,参加诗歌社团。有一段时间,组织关于普希金的分享会。”她笑着回忆,“有一天就遇到一个男同学,他负责解《我曾经爱过你》。这是一首诗的名字。”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普希金。)
“他说他是物理系的。”岑清岭握住她的手,“学核物理。梦想是有一天,也隐姓埋名到西部去。像1964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那样。”
“他没有去西部,也没有搞什么研究,选择经商。1994年,我和他结婚,建立家庭。”声音变得遥远,“1997年年底,我们的孩子出生了。那一年他二十八岁。”
“我们就带着孩子,回他老家。”
“为了放孩子的小床,只好把房间重新收拾一遍。”岑清岭低下脸,“一一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一一摇头。
“看到他十八岁给家里写的信。”她仍是笑,“他十八岁就叫我,‘青云梯’。落款时间刚好在分享普希金那首诗半个月前。”
“谈恋爱之后,我一直怕他在北京待着压力太大,刚好也改革开放,你们这里机会最多,就陪他来了南方。”语气只剩淡淡怅然,“但他跟我说第一句话之前,就叫我青云梯。本来想离婚,看着几个月的孩子,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一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
而后,缓缓抬起头。
对上慈爱笑容,毫无预兆开口:“我见过他。”
“十四岁。”脑袋低下去,“他二十岁那年。我见过他,他不知道。”
岑清岭释然微笑。半晌,摸了摸她的头发:“所以宁愿被别人揭穿?”
“对。”她的眼睛泛光,“他越喜欢我,我越想重新投胎,特别特别想。和十四岁的时候想法一模一样。”
“但是不能了。”
勺子碰出清脆:“不能了。人只能活这一辈子。”
岑清岭无言望着她。
“所以我又只想证明,我一点都不平庸。”她的呼吸缓慢,“但是我就是很平庸……得到一点点爱,得到庇护,总是好想什么也不管。”
狼狈抬一下眼睛:“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岑清岭沉默许久,久到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无声的审判,却骤然听见一声轻笑。
“他也不是好人啊。”
他不是。
季允之感到,这薄薄的一张纸似乎正在融化,像有什么从生命里,永久地化作雾气消亡。
世界究竟是什么规则?他抵触又熟知,憎恶但深谙,抗拒却擅长。她那么努力,无数人那么努力,但偶尔站在天际线旁,望远镜看清奔波和操劳,他知道那是民膏民脂又从地底吹上来。
他努力过要进修体恤、习得悲悯,为此装模作样地涉足非洲大陆。小女孩死掉,她的弟弟把美金原封不动还回来,在那一刻他离奇地想起,从曼哈顿下城金融区坐船到StatenIsland是免费的,回到中城的风光则需要四美金;又想起深圳,直升机盘旋飞过新兴的高楼。于是深感,那一定是他人生中最柔软的瞬间。
除此之外,他会忍不住感到嘲讽。他知道他们——包括他爱的一一,都有一种通病。
像伦敦东区最贫困的工人,想起十九世纪的大英帝国,也会骄傲地挺起胸膛。
他们想改良世界。
难道真的从来就没想过,越是享受世界光明的人,当然越希望它永远黑暗吗?
改良是永久的悖论。
如果一定要在世界上评选出一种适用于所有人的公正,那只能是E=mc2。
现在看来,结论下早了。他那时候太年轻,并不知道臣服才是最深刻的柔软。
他低头,又看清“原始心管搏动”一行字,确定心脏所嗅见,正是臣服的气味。像植被,或某种锈迹,终于天然地生长在落锁的旧窗户。
他明明对延续毫无兴趣。对他的孩子,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和自己一样擅长投胎;但失去感觉像是生命一部分,永久流逝,还是从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他学过的公式太多,读过的书则太少。尽管如此,还是在不算漫长的飞行里,费劲想出一个名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一板一眼念完,将手一拍:“所以只能互相回忆。”
但他们不需要。
季携一。
读起来很顺口,第二个字复杂,第叁个字好写,Xieyi字母也很少。
但她根本就不被期待,只有他一个人期待;他贪婪的期待催生她,又扼杀她。
“心管原始搏动”看不清了。
他差叁天二十八周岁,迟缓想起眼泪触觉,于是前所未有地理解她十八岁时的疼痛心情。
湿意不断蔓延到她的名字和年龄,但终究不是他们之间所欠缺的那场大雪。
他和她只有过一场雪。在那场雪里,她想要的是自由,他却做成水晶球。
他不觉得会有比他更极端的唯物主义者。但这一刻却恐慌地想,强求是否真的折损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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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单那些文字内容是在网上随便找来对着写的,可能有常识性错误,咱也不知道(挠头)
妹宝终于打在大动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