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看着他,他也望着长明。
四目相对,长明在对方眼中见疯狂与偏激。
唯独没有旧日冷静。
“你还记得我叫什吗?”他问云未思。
指微微一动,血肉碎末从指缝流淌而下,黏腻腥膻,云未思却毫不在意。
“你以为我失忆了吗?”云未思微微一笑,“我现在很清醒,师尊。”
“我记得我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包括如何被仇家追杀,一路逃到玉皇观,求你收徒,风雨里跪了久。这些我都记得。”
记忆甚至比以往更为清晰,他甚至记得当时自己跪着的那块青石板上的纹路,记得雨水冲刷过后的树叶落在他面前,而他的心情就像那片叶子,无根无源,不知今日如何,明日又会怎样,家国离他已经远去,唯有眼前的玉皇观无限放大,是他仅存的依靠。
如果当时观主不肯收留,他只能血洒当场,成为过去现在千万个亡魂的其中一个,即使在他自己来惊心动魄的经历,放大到整个天下,却又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还记得,有一年冬至夜,我去厨下亲手包了饺子,端去你,你说玉皇观冬至素来是喝羊肉汤的,不过还是将那盘饺子吃了,一边吃,一边嫌弃我包得不好,有些还破皮了,肉馅掉出来,染了满碗汤。”
他望着长明,一双眼睛不掩杀戮,却也无比清醒。
胸腔的心还在炽烈跳动,所有记忆他都不曾遗忘,只是不想再隐忍自己。
像现在,血沫碎肉停留在指尖的滑腻令他感到享受,云未思已经对清心寡欲和静心修道没有任何兴趣,唯一的执念被无限放大,他势必要得到眼前此人,才能消了心头那把火。
否则火势愈演愈烈,只会他自己焚烧殆尽。
“我记得。”长明缓缓开口。
“不止饺子,第二年你也做了羊肉汤,只不过厨艺平平,那羊肉弄得太韧,根本嚼不烂,还不辟腥,我是捏着鼻子才喝下去的。”
长明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唤回些许旧日温情,但他失望了,云未思就像在听旁人的过往,眼中血色浓郁,化不开分毫半点,若是长时间盯着,容易令人心神涣散,被扯入那波涛汹涌的血海翻腾中。
“周可以肉身一灭,神魂还在,犹有一线生机,你想连这一线生机都剥夺吗?”
云未思神色漠然:“周可以杀孽过重,从前炼化炉鼎时,不也杀人如麻,如魔无异,有今日下场,不过是他在偿还前面的罪孽罢了。修道者讲因果,一饮一啄,皆有前定,这是你从前对我讲的,如今对他倒是宽容得。”
长明道:“他罪孽深重,已经受尽折磨而死,余下一抹残魂,即便得以保存,也需细心呵护得遇机缘才能存活,杀与不杀,其实没有区别。我不希望你上沾了他的因果,这个理由可足够?”
云未思盯着他片刻,若有所思,须臾之后,冷冷一笑。
“周可以的身魂,和你自己的命,你选一个。”
长明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这是刚才闯入万莲佛地之后一路杀过来留下的,不算致命,但他修为原本就到了瓶颈,加上从前旧伤,种种叠加,已经到了负荷的极限边缘,危若累卵,摇摇欲坠,此时只需有一只手,便能将他推向万丈深渊。
他不知道云未思有没有出来。
两人对话的同时,也是一场对弈。
以心为棋,揣摩对。
入魔后的云未思,已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若我都不想选呢?”他反问道。
云未思眸色一暗,眼底掀起巨浪滔天,那只刚捏碎了心的陡然朝他伸过来。
一步千,瞬息到了眼前!
长明倏地后撤,身体轻若无物往后飘飞,似早有准备,恰好避开了对方的攻势。
但云未思不依不饶,身形跃起,黑袍宛若遮天羽翼,长明视线彻底挡住。
黑焰在莲花池中翻腾,焰火不时卷向两人脚面,企图趁虚而入。
长明发现云未思入魔之后,出手风格也有了许多变化。
从前万变不离其宗,法诀剑诀影响法,总归还在道门范畴之内,春朝剑来来去去,也脱不开从前在玉皇观学习的影子轨迹,但如今却全然不同了。
他甚至没有召出春朝剑,出手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周身魔气似乎察觉主人心意,化为狰狞鬼脸张开血盆大口朝长明咬来,其余魔气则分作四股将其围住,魔气与长明的灵力绝不相容,来势汹汹,贪婪得近乎将他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