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没听说齐廷济和陆芝都这么贪财啊。
另外一处山市,古战场遗址,先后遭遇了宁姚的递剑,齐廷济的招魂幡和雷电竹海,一头侥幸逃过两场大劫的金丹境女鬼,既没有被剑气打杀,也未被齐廷济收入幡子,她蓦然惊喜万分,方才勘察丹室,竟然莫名其妙竟然孕育出了一把本命飞剑?!
只见在那丹室之内,有一把袖珍飞剑的剑胚,形若一杆青竹,如竹美貌,亭亭玉立,竹节之上隐约有雷云纹。
仿佛一饮一啄,皆有冥冥天定。
她突然跪在地上,先后面朝宁姚悬空递剑处,以及齐廷济所立山巅处,都各自磕了结结实实的九个响头。
这在蛮荒天下,已算拜师大礼了。
这个化名芫菜的女鬼,在磕头跪拜之时,心中念念有词,与这方天地虔诚许下两个愿望。
最早在那宁姚出剑时,芫菜其实做好了引颈就戮的打算,就站在原地,只是不为何,那些剑气好像得了主人心意敕令,都从她身边绕过。
至于说报仇一事?
在这无法无天的战场遗址,几乎每天都有惨烈厮杀,互为仇寇,哪怕是她麾下那数百头鬼物英灵,谁不与她有仇?
大岳青山,一行剑修过境,依旧安然无恙。
山君碧梧在书房内,取出一幅属于违禁之物的蛮荒天下堪舆图,是碧梧私自绘制,各座宗门,山水气运多寡,就会在形势图上亮起不同程度的光彩,碧梧惊讶发现白花城,云纹王朝,仙簪城,在地图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黯淡,白花城几乎沦为一片漆黑,仙簪城则一分为二。
那位道号瘦梅的好友,如今游历仙簪城,不晓得会不会出现意外。
在碧梧的山神祠内,秘密供奉了将近二十盏本命灯,这在山上,属于过命的交情了。
由此可见,山君碧梧在这蛮荒天下,确实口碑不错。
不少妖族修士,信不过自家的宗门祖师堂,偏偏信得过青山碧梧。
这就是碧梧先前面对登山的宁姚,为何会那般紧张,他是真怕宁姚一言不合,就随手斩开祠庙的山水禁制,再将祠庙连同那些本命灯一并砍个稀烂。
一旦祠庙被宁姚打碎,那些与大岳山山水气运紧密衔接的本命灯,肯定是要一并水落石出的。
这么一系列战功,一位仙人,九位玉璞境,其余至少也是地仙,所有本命灯一旦被毁,至少各自跌一境,加在一起,差不多都可以媲美斩杀一位飞升境修士的功劳了。
照理说,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应该对此事有所耳闻,早已被记录在册。
宁剑仙兴许不清楚此事,但是那个陈平安,担任隐官多年,绝对知晓这份内幕。
所以碧梧想不明白,这个最会精打细算的年轻隐官,为何明明路过此地,却愿意会放过青山?
碧梧想了想,走出屋子,去往别处,站在一棵老梅树底下,还好,祠庙内的那盏本命灯无恙,眼前此树也不曾枯萎。
这就意味着那位瘦梅老友不但活了下来,好像一身道行都未曾折损。
并无清风拂过,古树就摇曳生姿,然后浮现出一位修士身形,碧梧抱拳笑道:“瘦梅道友。”
正是在仙簪城龙门那边,道号瘦梅的老修士,他大口喘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魂不定,心有余悸道:“先前站在龙门牌坊顶部,那位年轻隐官伸出手指,只是一个指点,我身边那位仙簪城次席供奉,就当场炸开了,金丹、元婴半点没剩下。那可是一位玉璞境修士啊,毫无还手之力,任何遁法都来不及施展。”
碧梧有些疑惑。
老修士摆摆手,“什么都别问。”
山君笑着点头。
然后老修士郑重其事道:“碧梧山君,我还得立即远游一趟,事出仓促,恐怕需要与你暂借那辆火车一用了。”
碧梧问也不问为何,毫不犹豫就将车驾借给好友,一挥手,那辆仙兵品秩的车辆,立即从山顶祠庙后院掠至,巴掌大小,火焰升腾,电光交织,碧梧轻轻一推,同时以心声传授了一门驾驭火车的道诀给好友。
老修士苦笑道:“碧梧山君,要是出了意外,我就算搭上性命,都赔不起啊。”
碧梧笑道:“此行去往托月山,真要遇到意外,瘦梅道友只管舍物保命,不用谈什么赔偿一事,只当青山与此宝,缘分已尽。”
老修士一跺脚,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驾驭火车,动身赶往托月山,按照与那个年轻隐官的约定,要给斐然捎话。
山君碧梧一路捻动念珠,步行去往那座文殊院,虔诚敬了三炷香。
云纹王朝的京城。
飞升境大修士叶瀑,带着女子武夫的白刃一起返回玉版城。
一座皇宫宝库,惨不忍睹。
还有一大拨云纹王朝京官老爷的财库,身具庙堂高位,家族数代修士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宝,都给洗劫一空,一些个压箱底不曾挪窝的老钱,估计差不多都跟云纹王朝同龄了,不曾想没被历朝历代的皇帝陛下昧走,竟然给剑气长城好死不死、没与新旧王座换命的两位剑仙,掏空了。实在是不给不行,稍有犹豫,就是一道剑光。
此时京城朝堂之上,不少来不及穿上官袍的老修士捶胸顿足,一些个身负显赫官职的女修,更是哭哭啼啼,双方都希望皇帝陛下帮忙讨要一个公道。
丢了一座剑阵的叶瀑,愈发心烦意乱,在这玉版城内,最元气大伤的,其实是他这个皇帝才对。
白刃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她双手攥拳,之前在剑阵所在的高楼廊道内,她被那道人装束的陈平安,一指戳中额头,直接摔出京城,从止境武夫跌境为山巅境!
她瞥向一个与叶瀑私底下勾勾搭搭的娘们,一步跨出就是当头一拳,再接连数拳将那个金丹狐魅打杀殆尽。
白刃挥了挥袖子,打散那股子狐骚-味,转头冷冷看着那些措手不及的家伙,她随便给了个由头,“胆敢勾结外来剑修,试图密谋篡位,不知死活的东西。”
坐在龙椅上的叶瀑点点头,“那就一切家产全部充公。”
能够找补回来一点是一点。
酒泉宗。
宗主道号灵釉,是一位老资历的仙人境修士,老宗主与玉璞境的掌律祖师米脂,双方一起离开山头,御风来到那座酒肆。
掌柜交出陆芝留下的那颗小暑钱,还有老剑仙齐廷济的一颗谷雨钱。
灵釉笑着收下了两颗神仙钱,
米脂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好像不赞同老宗主收下神仙钱。
灵釉笑呵呵道:“得粥别嫌薄,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还有颗谷雨钱。”
米脂坐在一张桌旁,虽说她不擅长厮杀,可酒肆这边的所谓惨状,她还真不上心,半点不大惊小怪,在蛮荒天下,这种场景算得了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一壶自己酿造的酒水,抿了一口仙酿,以心声问道:“酒泉宗收了齐廷济和陆芝故意留下的这两颗神仙钱,事后托月山那边会不会追究此事,故意拿两颗神仙钱说事,刁难我们?往小了说,是酒泉宗不济事,拦不住他们,往大了说,是与剑气长城余孽里应外合,吃罪得起?”
灵釉依旧是浑然不在意的神色,抚须笑道:“自古金银不压手,神仙钱也不咬人。我们要相信斐然剑仙的胸襟肚量嘛。”
米脂皱眉不已,“我们本来就是小门小派,我就不信这么些个剑仙,深入蛮荒腹地,就只是为了在我们酒泉宗喝几壶酒。”
老宗主一脚踹开脚边的那些残肢断骸,坐在长凳上,揪须沉吟片刻,“就看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没有遭殃的大宗门了,如果有,那咱们酒泉宗就没屁事了,如果没有,就悬乎喽。只求着有那大修士大宗门,能够帮着酒泉宗分忧吧。”
老宗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哈哈笑道:“岂可如此做人?太不厚道了。”
很快就有来自宗门那边的飞剑传信,老仙人捻住那把飞剑,叹了口气,“那个叶瀑的玉版城,给齐廷济和陆芝洗劫了一遍,至于仙簪城……被一个变成道人模样的隐官,愣是直接打成了两截,至于到底是不是那陈平安,没个确切说法。从仙簪城四处逃散的游历修士,言之凿凿,肯定是那年轻隐官,仙簪城祖师堂那边……算了,已经没什么祖师堂了,好像被人打烂了。”
“定是陈平安无疑了。”
“只是不知这位隐官大人,之前有无路过此地。”
听到这里,米脂疑惑问道:“为何一定是他?”
老仙人摇晃着碗中酒水,“只有剑气长城的隐官,才能够调动齐廷济,宁姚和陆芝,跟随他一起远游递剑蛮荒。”
米脂恍然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老仙人抚须而笑,“如今看来,还是咱们酒泉宗的面子大啊。”
阿良,齐廷济,陆芝。如果还能再加上一个末代隐官陈平安?
米脂喝着酒,转头看了眼外边已经冷清至极的街道,“不知道还能否见着米裕一面。”
米脂对这位与自己姓氏相同的剑修,可谓久闻其名,未见其面。
灵釉瞥了眼姿容绝美的掌律修士,打趣道:“见那米拦腰做什么,你这么纤细的腰肢,瞅着可经不起他几剑。”
米脂狠狠灌了一口酒,大笑道:“只听说有累着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老仙人满脸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子,没来由唏嘘道:“突然有点怀念阿良在酒桌上的荤话了。”
仙簪城。
副城主银鹿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免去一死,不过一魂一魄却被那人以秘术拘押走了,使得仙人银鹿跌境为玉璞。
那两截原本号称天下第一高城的高城,如今被两道山水符阻隔,相互间又隔着几百里,无法重新拼凑衔接起来。
何况银鹿就算有那本事,也断然不敢让仙簪城恢复原貌了。已经快要被吓破胆的新任城主,觉得自己即便同样是十四境,对上那个,一样纸糊。
曳落河水域。
绯妃顾不得大道受创,凭借那道气息,她立即缩地山河,来到一处树下,她忍着心中不适,略显扭捏,学那山下女子施了个万福,毕恭毕敬道:“绯妃见过白先生。”
哪怕之前在英灵殿议事,面对托月山大祖、文海周密这些高位王座,她也不曾这般矫揉造作。
白泽一步跨出,落在地上,站在绯妃身边,摇摇头,“直呼其名就是了。”
白泽转头看了眼绯妃,一双猩红眼眸,好像充满了希冀眼神。
白泽问道:“难道你们不应该是心怀恨意吗?”
绯妃当下可谓花容惨淡,她咧嘴一笑,抬起手背擦拭满脸血污,摇头道:“不敢有,也不会有。”
白泽缓缓前行,绯妃就立即跟上,都没敢与这位蛮荒天下的“最大叛徒”并肩而行,她落后半个身形。
“本来属于仰止的那份机缘,一并给你好了。”
白泽以心声说道:“不过你得答应一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与仰止未来还有重逢之日,别想着打杀仰止,放她一条生路,让她走一条大道。如何?能否做到?”
绯妃想了想,点头道:“既然白先生说了,绯妃当然可以做到。”
其实绯妃与仰止存在着两种大道之争,一种是争夺蛮荒水运,还有一种更为隐蔽,因为绯妃的大道根脚,存在着一场水火之争。
所以在白泽看来,绯妃的大道高度,是要比仰止更高一筹的。
白泽说道:“那就记好了,我只说一遍道诀,是早些年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一点修行诀窍,约莫四千字。”
大道鸿蒙,日月阴阳,六爻八卦……千言万语,灵宝身躯,只在坎离。补完先天,泥水金丹,调理火候,天地无穷……
阳火阴符两密契,捉取一年日月中,星斗罗列道纲维,心猿意马论修真。水养灵烟,火养灵泉,骊珠初出水,火山自烧空。玄珠掣电雷光飞,倒卷黄河绕璇玑。白雪黄芽配坎离,日月壶中炼乾坤……
白泽只说了一遍道诀,绯妃作为一头旧王座大妖,记住文字当然不难,难能可贵的是绯妃在背诵期间,就有所明悟,以至于让她迎来了曳落河那份残破水运的天地共鸣异象。
大道玄微,长生之术,不因师指,此事难知。
到了绯妃这个高度的山巅大修士,其实再难有谁能够指点自家修行了。
白泽却是例外。
绯妃再次诚心诚意施了个万福,与有传道之恩的白泽道谢。
白泽只是默然不言语。
绯妃忧心忡忡,“白先生,我们蛮荒天下难道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就只能由着几个剑仙四处乱窜?”
白泽摇头道:“托月山需要围杀阿良和左右,暂时顾不上陈平安这一行人,而他们凭借三山符,在蛮荒腹地神出鬼没,大概能算一个不小的意外。”
两座天下的顶尖战力,托月山和中土文庙各自都早有安排,双方各司其职,期间除了火龙真人独自出了趟远门,施展水火双法,其余浩然天下的山巅大修士,都没有单凭喜好,擅自出手。
就像黥迹那边,有白帝城郑居中,大端女子武神裴杯,还有中土十人之一的怀荫,以及那位妖族出身的飞升境,铁树山郭藕汀,此外还有扶摇洲天谣乡的刘蜕,流霞洲的女子仙人葱蒨,一样谁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遵循文庙议事既定议程,按部就班,行事规矩。之外浩然天下的仙人境修士,则是不再敢擅自主张,因为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仙人尚且如此谨慎,就更不谈玉璞境修士了。
绯妃小心翼翼问道:“白先生是不是能够更进一步?”
是否可以合道蛮荒,跻身那个传说中的十五境。
可惜白泽置若罔闻,没有给出绯妃想要的那个答案。
绯妃就没有多问。
白泽沉默片刻,自嘲道:“不要觉得多出一个我,蛮荒天下就真能如何了。”
绯妃说道:“白先生只要身在家乡就足够了。”
在她看来,天底下最有希望成为崭新十五境的修士,只有三位。
为浩然天下制定规矩的礼圣。
那个不知所踪的白玉京大掌教。
再就是身边这位重返蛮荒天下的白泽。
白泽突然浮现一抹笑意,当年带着侍女青婴,一起游历宝瓶洲,曾经有人调侃了他一句,当然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狐与我游,必我邪也。”
当时白泽就回了一句,“大雪茫茫,笼雀高飞。”
绯妃蓦然心惊,她立即转头望向托月山那个方向,穷尽目力也看不见那座山岳的轮廓,只是那份牵扯一座天下的气象,让绯妃感到了一种被殃及池鱼的窒息感,“白先生,这是?”
白泽稍稍脚步沉重几分,神色淡然,与绯妃一语道破天机:“有人在剑开托月山。”
片刻之后。
只是陈平安一人,就已经递出三千剑,这就意味着元凶已经死了三千次。
白泽却好像对托月山的安危并不在意,猛然抬头,望向那轮曾经居中悬空的明月。
五位剑修,加上一个陆沉,搬山之外,还要拖月。
这不奇怪,先前刑官豪素的飞升明月中,白泽就其中已经有所感应,那轮明月,好像是赊月那个小姑娘的修道之地。
但是让白泽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一是陈平安似乎笃定单独一人,就可以仗剑搬山,剑斩飞升境巅峰大妖元凶。
再就是宁姚,齐廷济,陆芝,刑官豪素,即将共同出剑拖拽之月,分明是临时改变主意了,并非豪素走过一趟的那轮明月。
宁姚离去之时,看了眼大地。
陈平安抬起头与她遥遥对视一眼,然后随手就是朝托月山递出一剑。
好像在说,如今自己以十四境持剑开山一事,绝对不比少年时练拳百万更难。
白泽哑然失笑。
是不是自己现身拦阻,就算接下了这场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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