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席宣和席父就去了墓园,去的路上席宣照例给带了席母最爱的向日葵。
父子俩坐在后排一时间没说话,车窗外还透着层雾,灰蒙蒙的,心情就像被蒙上层布,席宣被压的喘不过气,扭头看着窗外出神。
这是父子俩难得的默契时刻,没有选择刻意说话来缓和气氛与情绪。
天一直阴着没有下雨,席宣吐了口气,把向日葵放下看了眼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妈,我来了。”
席父一直没说话,来的时候他蹲在墓碑一侧,看着照片出神,席宣已经习惯他每年如此,没有出声打扰。
席宣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冰冷冷的又带着点阴森,树上的枝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落下的时候还透着点凄凉与萧瑟。
他有时候总在想,如果人死后还能看到这个世界,她会不会怪自己把她扔在一个这样的地方,孤零零的。
在席宣眼里,母亲一直是个爱热闹的人,读书读到一半修学生下了席宣,她总说:“宝贝,你是妈妈花了大力气生下来的。”
所有人都在说母亲命好,小时候有家里人疼,长大了有老公疼,可是她唯独没有等到席宣长大,给别人说上一句有儿子疼了。
“我跟你妈说会儿话。”席父已经坐下了,墓碑被他擦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唯独没碰过墓碑上的照片。
人总是在情绪无法发泄时,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席宣并不想承认,他一直都恨着自己的父亲。
陵园的守门保安看到席宣站在门口,没忍住搬了条凳子让他进来坐一会儿。
席宣给人递了包烟,他没坐下,只说了句“谢谢”便走开了。
白陆还在床上睡觉,慕习把做好的粥放在电饭煲里温着,给人发了信息提醒,自己则去了学校。
有份资料还落在了学校,慕习没有备份,只好回办公室拿。
他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周末没课,这时候的学生一些躺在宿舍睡懒觉,一些相约着出去逛街游玩,还有一些在学校内成群地聊天,打球,吃饭,比慕习想到的还要热闹。
可还没到走到办公室,慕习就接到了席宣的电话,“席宣。”
“嗯。”席宣握着手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打就打了。
慕习没有想过今天席宣会打电话给自己,他也明白今日的席宣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说话也可以。”
席宣并不想浪费时间进行无意义的开场白,“我今天和我爸去看我妈了。”他踢了下脚边的落叶,说:“去的路上我和我爸去了常去的那家花店,他可能以为我没发现,今天他给我妈带的花只有向日葵。”
慕习没有出声,一直听着席宣在说,“以前他会带一束向日葵,一束勿忘我。”
席宣烟瘾又犯了,唯一的一包烟已经全部给了保安,“他都要走出来了,我好像还停在原地。”
“那就停在原地。”慕习掷地有声,“没人规定,你不能停在原地。”
这个说法很新奇,人总是在尝试放下与自我和解,席宣听过很多这样的话,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慕习,昨天走的太急,有句话我忘了和你说。”
慕习并不如表现的那样淡定,紧张是真的,“什么话?”
“我真的要疯了。”席宣开口道:“这一个月我都在想你。”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席宣一个月后他会喜欢另外一个男人,还是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他绝对会把这个大放厥词的人给关到精神病院。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很想慕习,很想抱他,亲他,甚至是干他。
天看着像是又要下雨,雷声在预警,慕习抬头看了眼天空,他没急着走,来的路上为了节省时间,他特意从花坛的小路绕过去的,这地方是学校情侣的必备打卡点,慕习看了眼角落里接吻的情侣笑了笑。
“嗯,我也想了你很久,席宣。”
电话就此挂断,昨天和白陆聊了太久,手机忘记充电,话没说完就这样关了机。
角落里的情侣只留下一个,慕习站在原地不动,那人却走近了,一如既往精致的脸庞,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意,证明了他这一个多月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那次过后唐元没再见过慕习,被人算计得滋味并不好受,唐元却表现的异常平静,“我们聊聊?”
慕习点点头,去了学校食堂三楼的一家粤式早茶店,周末门口无人踏足,与一二楼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唐元咬了口虾饺,碍于形象才没把东西吐出来,“这么难吃你还来?”
慕习喝了口茶,“安静。”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唐元拿茶漱了下口,“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慕习终于有了反应,抬眼看了眼唐元,说:“我这种人不会负疚感,至于你应该也不缺我这个道歉,如果你非要我说点什么,我承认是我算计了你,但我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你最后一个。”
唐元露了个笑,是个很单纯的笑脸,慕习觉得有些碍眼,却见他说,“慕习,我很喜欢你的,床上的你我更喜欢。”
慕习不为所动,唐元看了眼望过来的餐厅老板,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之前总是好奇,为什么每一次你和我上床总要提起席宣,我以为你在跟我玩刺激游戏,唯独没想到你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接近我,慕习,就算是我出轨,但是你这种人比席宣这种控制狂更加令人恶心。”
慕习的冷漠终于被打破,唐元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得意,“不高兴了?”
慕习没有说话,唐元以为戳到他痛处,道:“席宣早就腻了我,与其守个空壳子,不如我先走出这一步。”
最后给唐家的那笔钱早就被唐元转到了自己的口袋,唐家破产,唐元是整个唐家最为轻松的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终于满足了自己一回,不受制于人的活法实在太舒服,直到现在,他才找到自己该有的活法。
室内是禁烟的,唐元毫不顾忌地点了烟,“刚刚你看到的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很年轻也热情,最重要的是很听我话。”
慕习看着他急于证明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情绪宣泄的口子一旦被打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的,“你和席宣在一起了吗?”
“没有。”
唐元“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慕习的话还是根本不相信。
刚刚还在炫耀新男朋友的人已经偃旗息鼓,慕习指着唐元还没熄灭的烟头,说:“唐元,你抽烟的姿势错了。”
抽烟的姿势哪有对错,慕习指出的只是唐元不会抽烟的事实,他这些年被席宣保护的很好,有些习惯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慕习像个冷静的刽子手,“唐元,你在后悔。”
唐元脸色白了一瞬,“慕习,你真的令人恶心。”
慕习双手交叉在一起,是个类似谈判的动作,“你说的对,如果让你感到恶心,我很抱歉。”
唐元轻易被慕习激怒,“你和席宣一样都让人恶心,明明做错事的不止我一个,为什么他还会和你在一起,他什么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是你,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在听到了慕习的那一句──我也很想你了,席宣,便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他确实是在后悔。
没了人管着自己,他三餐不再规律,胃痛是经常的事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席宣总是强制让他按时吃饭,一天能因为吃饭打上十几个电话,他工作再忙也不会忘记。
抽烟他确实不会,席宣很少当着他的面抽烟,他好奇心试过几回,被席宣三令五申给禁止了,席宣总说喜欢自己乖乖的,可到了现在,唐元才终于发现,他也许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
唐元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唐家还没败落之前,他交友没有什么顾忌,席宣总是说他的朋友都是狐朋狗友,一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他厌烦席宣管着自己,却忘记了,那些人确实是为了钱才和他混在一起的。
可这一切的一切貌似都被他搞砸了,唐元趴在桌上哭的狼狈,老板频频往这边打量,慕习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地方。
给人递了张纸巾,“擦擦吧。”
唐元没接,慕习放在一边,说:“你骂我可以,别说他,说这话不是为了气你或者恶心你,我听不得有人说他,一个字都不行。”
被挂断电话的席宣多少是有点懵的,等反应过来再拨打的时候已经显示慕习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席宣暗示自己不是什么大问题,从墓园回到老宅,慕习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情绪积攒了一路,终于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电话刚开机,慕习就看到了短信提示的33个未接来电,他急着回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席宣。”
“去哪里了?”舌尖抵住上颚,席宣控制情绪看了下手表,“距离你挂掉我电话已经过了2个小时13分钟24秒,如果手机没电,应该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是关机。”
慕习笑出了声,“席宣,你在因为担心我而生气吗?”
席宣压了口气,语气依旧严肃,“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对不起,没能及时回你电话是我的错,但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因为忘记了,实在是因为有事耽误了,如果你想听具体的,我可以慢慢说。”
席宣听着慕习的解释脸色稍微缓和,“就因为我担心你,所以你就开心,慕习,你是不是太好满足了一点。”
“不,我不好满足的,因为是你啊,席宣。”
慕习情话张嘴就来,但席宣不得不承认他很吃这一套,只是此刻感受尤为明显,他觉得自己像只被顺毛撸的狗子,并且被撸的很舒服。
除了刚开始不愉快的见面,其余时间和慕习的相处都让他感到轻松。
对于一个人的喜欢可以因为一见钟情,但对于慕习处心积虑的接近自己,他绝对不会因为一见钟情这种太过虚幻的理由。
“慕习,我们以前认识吗?或者换个说法,你以前认识我吗?”
这句话在慕习脑海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会发生的情景状况,真到了这刻,他却还是止不住的慌乱,“为什么这么问?”
席宣并不喜欢和慕习绕圈子,他看穿了慕习的遮掩下的慌乱,“无意义的问话不会改变事情的本质,如果你没想好如何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慕习一向自诩足够了解席宣,可事实上,席宣也在不知不觉对慕习的关注中慢慢学会了解他。
手机还连着充电器,耳侧被烫的微红,慕习握着后盖有些发烫的手机,说:“我知道了。”
席宣对着门外的钟姨回了句,“马上就来。”
慕习听到了动静,“席宣,有人喊你?”
“要说什么?”席宣明白他不是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现在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慕习刚鼓起的勇气迅速耗尽,“今天不应该耽误你和家人吃饭,我不懂事,你别介意,之后再说吧。”
“慕习,在我这里,你可以不懂事,我确实需要一个懂我心意的人,但这个人得是男朋友,而不是一个只会揣摩我心意的下属。”
席宣叹了口气,“不急,你放松点。”
“我很放松。”怕人不信,慕习又添了句,“真的。”
席宣忍着笑意,“嗯,我听出来了。”
知道他说的反话,慕习想了想,说:“我以后习惯一下就好了。”
暧昧在言语中被一点点放大,席宣难得有种久违的触动,“慕习,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很多,这种被拉近的感觉让慕习很高兴,他无意识的转了下手中的笔,泄露了此时心里的一点点不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来我的学校。”
“明天是周日,慕习,你好像不用上班,去学校干嘛?”
明知故问,席宣带着点显为人知的坏,慕习并不觉陌生,反而熟悉,“来吧,席宣,求求你。”
带着刻意的乖巧,少了点矫揉造作,席宣那点坏被抚平,语气都温柔了不少,“明天我去学校找你。”
回来的席宣和席父吃了一顿相当安静的午饭,原本就没有什么交流的父子在今天显得更加沉默。
饭后,席父把自己反锁在书房,而席宣则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晚上没睡,他强撑了半天,绷紧的神经得到片刻放松,很快就这样睡了过去。
刚进家门的慕习就看见白陆坐在客厅的沙发看电视,手里抓着薯片笑的东倒西歪。
慕习无奈摇了摇头,“早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剩下的我给你装在保鲜盒里放冰箱了。”
白陆把手里的薯片放下,“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慕习看着电视屏幕笑着打趣,“等你做完饭,我拍个照发微博,是不是有粉丝过来翻我牌。”
白陆绷着脸,“我就是自己发,评论都不过百。”
“你微博不是好歹还有二百万粉丝吗?”
白陆翻了个白眼,“都是买的,活粉能超过三位数,算你赢。”
白陆叉着腰,“我看你挺关注我的,那为什么还给我装成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以后不会了。”慕习转身进卧室,把打印好的文件资料放好,这个房子不大,连个书房的空间也挪不出来,索性把书桌放在了卧室。
白陆也不多问,等人出来了才说:“我们还是点外卖吧,周末在家做饭也挺累的。”
慕习点点头,同意了白陆的说法。
白陆有饭不好好吃,点了盒巨无霸的炸鸡坐在餐桌前啃,可怜慕习的小饭桌,占了它一半的空间。
慕习用勺刮了层蛋糕上的奶油,他已经克制了下自己没有用舔的,只是轻轻抿了口。
“好吃吗?”白陆有些期待的问。
慕习意犹未尽的点点头,“很好吃。”
很少有人知道慕习嗜甜,白陆知道并不是因为他和慕习小时候的情分,是在那年慕习见过席川之后,他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慕习蹲在路边买了个10块钱的盒子蛋糕。
蛋糕胚上的奶油是用最便宜的植物奶油做的,糊嘴不说还带着一股香精味,可即便这样,慕习还是吃的满足,明明上一秒白陆还觉得他要哭,下一秒却又见他笑了起来。
“快吃,很多的。”
“你不吃吗?我一个人吃不完。”
白陆特地要店里多加了份奶油,“吃不完就把奶油吃了。”
慕习张嘴小心翼翼咬了口蛋糕,“你很浪费。”
白陆吃了几口炸鸡就腻了,“你管我的,给你吃还啰哩啰嗦。”
蛋糕分成四块,慕习把剩下的两块按照原样装好,“我下午再吃。”
“随你,过夜了就不要了,对肠胃不好。”
慕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白陆觉得他这样有种平常很难见的稚气,他比慕习大了三岁,却很少有觉得自己比慕习大的觉悟。
他们吃吃喝喝躺了一天,咸鱼当的心安理得,等到了晚上要入睡的时候,白陆在床上翻身的动静很难让慕习视而不见。
“有什么事吗?”
“没事。”白陆裹着被子把头往里塞,“快睡,都快一点了。”
吃了一天的甜食,慕习躺在床上很久才有了点睡意,被白陆这样一弄,酝酿很久的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主动提议,“要聊聊天吗?”
白陆笑这人迟钝,也不知道平常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席川发信息叫我下去,他在楼下。”
慕习翻身坐起,“什么?”
手还没动被白陆一把抓住,“别开灯,让他等着,就当我不知道他来了。”
“可你不就是在等他吗?”
白陆心虚,“这也太没面子了,我以前不用他说就回去了,好不容易他来接我一回,我觉得还是要矜持一点。”
慕习搞不懂他的想法,只是说:“他年纪大了,这么晚让他站在楼下等不好吧。”
提到这个,白陆炸毛道:“他不老,你懂个屁。”
“我不懂,可是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多久。”慕习无情拆穿。
“真是没法呆了,我看你就是想故意赶我走。”白陆起床收拾东西,慕习对于他的口是心非有点无奈。
穿好衣服,白陆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不走,他会生气的,还有他到你家门口了。”
白陆虽然急匆匆地要走,可门还是慕习开的,如果在楼下还能勉强避过去,可到了门口再避也说不过去。
白陆提着空的行李箱跟在慕习身后,大半夜的,他还算有公德心,没把行李箱拖在地上走。
慕习还穿着睡衣,不过是开道门,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
咔嚓门响,他没有低头,只是平视着席川说:“席先生。”
白陆庆幸他没叫一句老席总,可气氛比他想的还要不对劲,他来不及多想,就看见席川的目光越过慕习,对他说:“还不走?”
走的时候白陆做足了样子,提着空的行李箱还要故意装作很重的样子,“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记得想我。”
慕习点点头,对着席川的方向微鞠了下躬,算是表达这些年对于席川的谢意,显然席川并不领情,也并不想和慕习有太多的交集。
慕习一直觉得识趣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安安静静的目送白陆出了门。
慕习一个人独居了很久,白陆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适应,现在人走了,这30平米的房子头一次让慕习感到了空旷。
凌晨2点,躺回床上的慕习睡意全无,手指无意识的划过微信栏,最终还是停在了置顶的席宣的对话框。
【半夜不睡,无聊到点我的头像框?】
对话框里还显示着慕习“拍了拍”席宣的字样,慕习握着手机低低的笑,回:“你为什么不睡?”
笑意还没止住,席宣的语音电话接踵而至,慕习按了接听,“喂。”
“熬夜还需要理由吗?”
慕习被他的理直气壮唬的愣住,“不需要。”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席宣追问,“为什么睡不着?”
慕习很想回一句睡不着也不需要理由,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白陆刚走,有点无聊。”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至于么?”席宣满不在乎的语气让慕习多少有点讶异。
许是慕习沉默了太久,席宣不乐意的啧啧出声,“老头子接他不奇怪,就是没想到白陆去你那里了。”
“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有这么小气吗?”
“不是。”明知道席宣看不到,可慕习还是不自觉的摇头,“至少我以为你不乐意我提白陆。”
席宣对于白陆并没有太大感觉,“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哪怕知道我会不开心。”
“我不想撒谎。”
“嗯,还挺乖,知道就好。”
“嗯,我很乖。”
没见过这么自吹自擂的,席宣压低了声音,“装乖的我可不要,慕习。”
乖是一种表象,慕习和这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席宣故意在这等着,就想看这人窘迫的样子,有种不知所措的天真,很诱人。
慕习浅浅嗯了一声,“席宣,要视频吗?”
“做什么?”席宣喉咙一紧,憋出这三个字已经费了不少力气克制。
呼吸声逐渐加重,慕习那边有了动作,是电流划过嘴唇的声音,吞咽声响起,席宣忍不住屈了下腿,声音却还算正常,“你在干什么?”
慕习并不喜欢和这些冰冷的道具接触,他没办法在席宣面前装的乖巧和天真无邪,这不符合实际,一开始的算计和勾引也是如此。
舌尖轻轻舔了两下,他吮吸出声,刻意戛然而止,通话就此挂断。
“艹!”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席宣起身往楼下走,正好碰到了刚进门的席父和白陆。
底下还硬着,好在穿着宽松的睡衣还不算明显,席宣招呼都没打,径直走向厨房冰箱里拿了瓶水直接一灌到底。
“大半夜的喝什么冰水?”
白陆已经识趣的进了房间,席父这些年养生了不少,自然看不惯席宣这番操作。
席宣伸手把冰箱门关上,把空瓶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爽!”
席父看他还打了个饱嗝就来气,“滚回房间睡觉。”
已经三十多岁的席宣此刻仿佛只有三岁,凑到席父身边,故意说:“这人啊,不服老不行,是吧?”
“明天早饭也不用吃了,早点滚回你自己哪里去。”
“得令。”如果不是太晚了会打搅到人,席宣连今天晚上都不想呆。
快速抬脚上楼,席宣步子迈的急,慕习刚发了条语音,席宣迫不及待的点开,“我睡了,晚安。”
若有若无的拿捏和勾引,连席宣都不得不感叹慕习的分寸,多一分无趣,少一分不够,如果这是一场狩猎游戏,的确是场不错的挑战和消遣,可惜席宣并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资本家的剥削在此刻显得淋漓尽致,小周半夜三点爬起来接了老板的紧急来电,脑子还未启动,已经把要做的事情机械性的打进了备忘录,等真到了第二天才清楚的知道席宣要他做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席宣按时吃了早饭,席父坐在对面喝了口白粥,“还不走?”
“急什么,吃个早饭耽误你逛公园?”
席父退休在家能有什么事儿,席宣三天两头的挖苦他老,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混账东西,看见你就烦。”
“别烦了,马上就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席宣看了下时间,说:“要不我开车送你去公园逛逛。”
没等席父破口大骂前,席宣已经快速的溜了,装模作样的发了个定位给慕习,示意自己要出发了。
满打满算,席宣从昨晚到今天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他却有种难言的兴奋。
发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慕习迟迟没回,席宣猜人还在睡觉。
席宣并不是第一次来慕习的学校,导航都显得多余,他饶了路,直接避开了拥堵路段,停在了人小区楼下。
席宣看了眼小周一早发来的电子档案,他要的急,只是些基础的身份信息和学历证明资料,其他的还要等些时间,但也够了。
席宣大致看了几眼,就被慕习打来的电话打断了思路。
“你现在到学校了吗?”慕习草草洗漱一番,踩着鞋子在玄关有些着急。
“没有。”
慕习缓了口略带急促的气息,“哦,那就好,你慢点不用着急。”
席宣背靠在车座椅上显得有些随意,“我在你家小区楼下,不着急,慕习,我等你。”
鞋带散落在一边还要系,慕习耳边夹着电话,手上动作一点没乱,“我马上就下来。”
六月初,天气开始慢慢变热,紫外线开始加强,晒在皮肤上有种轻微的刺痛感,慕习拿了把伞,戴着口罩,背了个双肩包出门。
伞面被放低,慕习走的有些快,席宣看见他的时候还是看身形才辨认出了慕习,一张脸被太阳伞和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慕习上车收了伞还被席宣笑着打量了几眼,“还挺讲究。”
“太阳有点大。”
这张脸明明已经够熟悉,席宣却觉出点不同,“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看得清。”
骤然靠近的席宣让慕习屏住了呼吸,拇指抚过眼角泪痣,席宣看着慕习轻微涣散的瞳孔,“我还以为你带了美瞳。”
“没有,我近视只有一百五十度。”
明明俩人该做的都做过了,真正靠近的时候还是难掩悸动,此刻的慕习瞳仁泛着光,哪怕轻微的近视也掩盖不住这双眼的好看程度,不戴眼镜的慕习美的让人心惊。
这人眼里还透露出点无辜,这样子实在太好欺负了,算计人的时候还透出点冷,茫然无措的时候才更显灵动。
车窗被关上,席宣有点后悔,“你在学校的时候戴不戴眼镜?”
话到这个份上,慕习还不至于不懂席宣的意思,“没有,如果你想我戴,我会一直戴着。”
视线下移到嘴唇,昨晚的挑逗还历历在耳,席宣控制不住的吻在慕习嘴角,“昨晚做了什么?”
嘴唇还没完全覆住,慕习闭上眼说:“自慰。”
舌尖被裹住,席宣加深了这个吻,手指点着泪痣慢慢摩挲,任由它一点点变红。
“唔……”
再这样下去,估计收不了场,席宣紧急暂停,摸着人腰侧不肯放,“后面动了吗?”
这人奇奇怪怪的控制欲让慕习忍不住发笑,“没有,除去昨天晚上给你听到的,我只弄了前面。”
靠的太近,慕习脸上被口罩两侧的绳带弄出了痕迹,席宣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破皮,“皮肤怎么这么嫩,痕迹这么容易留下。”
慕习并不是天生皮肤这样,他低着头,眼睛两侧睫毛垂下的阴影打在眼下,有点迷惑人的不知世事感,“我皮肤有些敏感,所以格外注意些。”
席宣带了私心,帮人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带着点不经意的坏,“挺好的。”
“那就好。”
只不过当时的席宣和慕习还并不懂得各自所说的“挺好的”和“那就好”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学校附近的路段都在限速,席宣开的小心,外面车辆不能随意进入学校,从慕习家楼下到学校这点距离找个停车场实在有点费劲。
“直接往学校里开。”
大周末的,学校门口有不少的学生,席宣看着后视镜里的距离,装作随意的说,“慕老师这是打算让我走后门吗?”
“你说是就是。”
席宣拉上手刹:“那我就当作是了。”
慕习没搭理席宣的打趣,学校的保安是认识慕习的,但规定是死的,慕习从包里拿出证件,示意席宣停一下车。把证件给人看了,得到同意,才随后上车指挥席宣停车的位置。
学校在扩建,除了固定的停车位置,篮球馆周边特意划了块地作为临时停车点。
席宣把车停好在指定地点,看着慕习如临大敌的把口罩戴好,举着的伞被席宣抢过,“我给你打伞。”
两个大男人打着一把伞,尤其是两个英俊的男人打着一把伞,这回头率自然可以想象。
慕习一路应了不少学生的问好,与平常冷淡的模样相比,他应和的认真,丝毫没有敷衍的神情。
一边的席宣倒是被冷落了下来,可惜旖旎思绪没减半分,反倒是越烧越旺,“慕老师,你上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慕习站定没再往前走,转头对着席宣发出邀请,“明天我有两节大课,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来听听。”
有件事情其实困扰了席宣很久,“你的感谢稿为什么”
“写的很烂吗?”
席宣点点头,没有留情,“很烂。”
“那不是我的稿子,是白陆的,至于他的稿子是哪里来的,我想你应该不用问了,每年回去的也不是我,稿子你认真看了吗?”
看了但也没认真到哪里去,“没有。”
“是挺烂的,没有看的必要。”
口罩遮了慕习大半张脸,只有双眼睛透露出些情绪,席宣确定自己没看错,慕习是在失望。
失望什么,席宣并不懂,刚才慕习说的也验证了他的猜想,“四月底学校那次,你知道我会去。”
席宣说的肯定,慕习生不出反驳的勇气,也没必要反驳,“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如果是以前,事情到这里,席宣恐怕连问都不会,一旦他认定,此刻的慕习早已经被判定出局。
“不会,说说看吧,虽然不至于很生气,还是有一点的。”
席宣比了个手势,手指自然勾了下慕习的小指,“我有这么可怕吗?”
颤动的睫毛暴露了慕习此刻不安的事实,“白陆的朋友圈说席先生不去,我猜应该是你,主动联系了校长。”
席宣语气随意,听起来并不是很关心这件事情,“嗯,你要带我往哪里走?”
他们还在漫无目的的瞎逛,慕习并没有规划,这看似和席宣毫无交集的地方,是他下定决定的开始,“我只是单纯想和你在学校走走。”
“没别的?”
“没别的。”
其实是有的,他在这里重新遇见了席宣,十米不到的距离,横跨了十几年,足够席宣将那短短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忘的一干二净。
他很想上前问一问席宣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叫小五的黑小子,只可惜,席宣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常年排在学校论坛校草榜的唐元。
他们站在一起,光鲜亮丽,明艳照人,连慕习都不得不称赞一句般配。
慕习很少自卑,因为太过了解自己应该是什么样,所以对于接受自己一向坦然。
可那天的慕习低头看了眼自己,胶边泛黄的帆布鞋,领口变形的劣制t恤,洗的发白变薄的牛仔裤都在提醒着他的痴心妄想。
思绪间,口罩被席宣微微拉下,“透口气,你也不嫌闷的慌。”
“习惯了。”
“下次换种口罩,脸都被磨红了。”
口罩被席宣取下,慕习下意识挡了下脸,这下应激反应骗不了人,席宣把口罩捏紧了攥在手心,“抱歉,这个口罩被我弄脏了,你还有备用的吗?”
“不用了,没事的。”
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席宣把伞微微侧向慕习,“怕别人看到吗?”
慕习疑惑:“什么?”
“牵手,我想了一路了。”
嘴角弧度抑制不住的上扬,慕习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胸腔都在共鸣,心脏都要跳出来。
席宣被他笑的恼怒,“我当你是在开心,而不是在笑话我。”
开心是真的,好笑也是真的,“席宣,这个时候你就不该问。”
在镇上那晚,慕习想要亲席宣,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如今到了席宣,慕习把之前的话原样奉还给他。
掌心被扣住,席宣手指划过慕习的手背,隔着浅层的皮肉,慕习心都好像被捂烫了。
大拇指勾进掌心的软肉,席宣摩挲着问:“痒不痒?”
“有点。”
席宣还撑着伞,伞面几乎全部倾斜到了慕习这边,“那不一样,慕习。”
身体被欲望趋使掌控,那晚气氛太好,上床是自然而然,那点灯下旖旎不过是一次遵循本能的放纵,真到了更近一步的时候,人总是要多思量一些的。
这一刻,慕习真正懂的了席宣想要说什么。
他开始说起了不相关的话题,“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作者往往会遇到很多问题,而真正等到作家成名以后,他们往往会被要求聊到自己的创作过程,这个过程可以被称之为创作经验谈。而这些所谓的过程和经验会被大众所熟知,从而进行广泛传播,如果你是这个作者的狂热粉丝,你觉得你能根据这些过程和经验也写出惊世之作吗?”
答案显而易见,席宣答道:“不能。”
他们这样子像极了课堂上,“如果是作者本人呢,他可以根据自己已知的成功从而进行复制,创作出更伟大的作品吗?”
席宣觉得自己是个被提问的学生,明明不是,却还是乖乖说了,“也许会但大概率不会。”
慕习笑着点点头,“文学创作是作者对于他想象的世界的一次文字构造,好的文学创作我们称之为艺术品,但很多时候不到最后一刻,作者甚至都不知道他所创造的最后呈现出来的究竟会是什么,经验可以累积,工艺品可以被复制,但艺术品不会。“
“对于我而言,你就像那些艺术品一样,不能被代替,不能被复制,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没有人不会因为慕习这番话而不心动,席宣也一样,“别把我想的太好,不然,理想和现实有落差,你会失望。”
“不会,艺术品并非完美,缺憾可以造就艺术,同理可得,你的缺点会让你更加真实,席宣,我喜欢这样的你。”
慕习的爱意太沉太重,他轻易交付底牌,毫不掩饰,来的路上,席宣想过很多措辞,但此刻又觉得苍白。
掌心相握变成十指紧扣,席宣缓了口气,神色是很难得认真,“慕习,我很高兴,我每时每刻都在享受着你的优待,这种区别于他人的特殊感觉真的很美好,但是艺术品供人欣赏和敬仰却被束之高阁,我不是摆在那里让你看的,你想见我了,我就来找你,随时随地都可以。”
席宣轻刮了下慕习的鼻梁,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多了点不自觉的温柔,“慕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席宣望进慕习含笑的眼里,听见他说:“我愿意,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