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市,曾叫做西贡,是越南的最大的港口城市和经济中心,有一条蜿蜒的西贡河绕城而过。
像往常一样,唐元停了车,去超市买了两瓶西贡啤酒,和白云一起漫步在首添二桥上。夜晚江风习习,对岸是霓灯璀璨的酒店、外企大楼,江面漂着只闪闪发光的观光游船。
像重庆朝天门,也像上海外滩。但不同的是,西贡的节奏总要慢上一拍。这里的人,除了工作之外,还热衷于拥抱森林和生活。浸润在西贡久了,人总会忘记正常的时间。唐元也快忘了。
究竟,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呢?
唐元忽然又发现,去年陪伴自己逛西贡河的还是若琳。但到今年,已经成了白云。似乎每年身边的朋友都会变几个。
朋友们并不长久,往往在两叁年之内就有了新的方向,有的在支教完之后回国做中文老师,有的选择去周游世界,还有的留在了当地,将作为第二语言的越语彻底变为第一语言。好比,今天嫁给当地人的若琳。
孤独是常有的事。
唐元偶尔会想起某个人,但在离开河内之后彻底断了念想。胡志明市新修了汉语学校,早在来的第一年,她就被派往新校区了。以往的线索全部断掉。
念此,心内的痛感又开始敲击着唐元。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今天潸然泪下的缘由。大家都在朝各自的未来奔去,她还在原地。她看不到自己的方向。
“师姐很健康,哪里老了。”白云跟在唐元身后,看到她紧致有力、暗藏肌肉的腰身赞叹道。
“那是因为你还没到我这个年纪。”唐元明显感觉到自己过了二十五岁之后,身体机能在下降。新陈代谢变慢,胶原蛋白开始流失。她变得恐惧,拼命锻炼身体来抵抗时间。毕竟,只身一人,她只能确保这具肉身是完好的。
两人走累了,背靠在江畔栏杆休息。白云拆开啤酒,和唐元干杯。江风把唐元原本就不扎实的头发吹得散乱。此刻她双鬓的碎发飞舞着,偶尔遮住眼睛,露出泛红而迷醉的眼神。
白云帮唐元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这才近距离发现她被晒出雀斑的鼻头,眼角深藏的细纹。原来,热带的这么多年的的确确在师姐脸上留下了痕迹。
唐元低沉的神情让白云想起书里某段话。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得太早,也过于匆匆。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太迟了。在十八岁和二十五岁之间,我原来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
唐元知道白云是个文青,她常觉得,白云来教外国学生中文声母韵母简直是屈才。
“又是哪本书里的?”唐元按惯例问出口,却并不在意答案。
“杜拉斯的《情人》,也说的西贡,师姐听过么?”
……
夜晚漫长,时间过的缓慢。两人各自拿起手机刷着,一起打发时间,并不交流。唐元将之称为“陪伴”。
西贡是旅游胜地,在深夜仍旧游人如织,路边的咖啡馆、钟表店、手工艺品店亮成一串。小超市外,店主养的狸花猫正慵懒地趴在门口。
唐元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准备记录下这休闲的一刻。来越南五年,她随手就拍,早存了几个g的照片了。
白云在用手机电子书回味《情人》,情到深处,还用那缓慢低沉的语调念出来。
唐元将手机镜头对准地面的猫咪,四四方方的屏幕里,来回闪过好多过路人的脚。不知何时,在众多破旧的拖鞋和劣质皮鞋中,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脱颖而出。鞋头精致、有形、硬挺,纹理繁复。唐元见过世面,一下就猜到这必然是某位精英独家定制。
就她这几年生活的圈子里,很少见到这高级货了。
白云道:“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
唐元产生了好奇,镜头逐渐上移,奇怪的是,那双踩着高级皮鞋的腿也逐渐放大,像是正往她这个方向走来。镜头上移到底,男士的面容浮现在手机正中心。熟悉又陌生,他知道她看到了他,正对她笑着。
白云的念书声还在继续:
“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