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东西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甚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他不在这里,或许一辈子都不这样。
但他在这里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起来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猖狂。
就像是他不只是今天发疯,而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疯了,可他并没活许多年。
如果从他活着的第一天起他就疯了,那他活到今天毫无疑问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正儿看着监狱里面的儿子两条腿突然颤抖起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正在家里等待他回家的妻子。
他在晚上听见有磨刀霍霍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听错了,或者是做梦,或者是邻居。
但是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那么大的声音是从他的隔壁传来的,但不是他的邻居,是他的枕边人,是跟他同床共枕的他的妻子。
他们之间没有墙。
只有被子,有时候连衣服也没有。
他根本没有防御力。
除非他的皮肉能长出刺来,可那种时候他已经变异了。
变异之后脑子早晚会丢掉。
丢掉脑子之后就会完全变异,那就再也算不得人,会被清理掉。
他见过很多被清理的尸体,他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但是他妈的从前根本没想过原因。
如果他的妻子晚上在他的床边磨刀,总不会是为了杀猪。那就是为了杀他。或者自杀。那屋子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了。
如果他的儿子回去,也许他的儿子会先死。
那他就要看见儿子的尸体。
如果他的儿子不回去,也许他会先死。
那他的儿子看见他的尸体都会说,那一定是假的。
他一时分不清哪一种更可怕,更荒谬,更好笑。
他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狠命把灯往地上摔去。
那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外面的玻璃即将碎掉,但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那盏灯也还是完好无损,就好像这座城市。
外面再糟糕,里面也像燃着火一样温暖,火焰会烧尽一切。
外面的糟糕的东西拼命想要破坏这稳固的保护壳。
里面的东西在放肆嘲笑。
里面的笑声和外面的笑声,谁又分得清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这样呢?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啊。”
他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
灯里的火焰对他说:“你这里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事,不过稀少,而且外面不知道。你不负责处理,这里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因为他们总认为,自己生活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实际上可当然不是了。
每天都有人死掉。
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人为。
也许什么都不是。
只是有人死了。
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许多人不知道。
还以为他们生活在安逸的温水里。
许多人知道了,可是要装不知道,如果有人对他们说,他就要拔掉那人的舌头。
曾经有人这么干过,那个人,后来也进监狱了。
大家都说他疯了,不过他进来之后情绪反而比在外面稳定,他说这里很安全。
看起来是疯得更厉害了。
之后他抱着头开始撞墙。
对,就像你儿子那样。
他说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就好像到处都有人在说话,可是他根本没有在这里见到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因为没人会探望他。
他撞墙挑选的位置和你儿子选的位置,都在那个高度。
他们大喊大叫,乱糟糟,脏兮兮,臭烘烘,然后死掉。
他们的尸体都很有趣,也许你不感兴趣,不过我们很喜欢,因为吃掉他们的时候非常快乐。”
“他们身体里全都是黑暗的痛苦。我们吃掉那些东西, 我们的痛苦都在他们的身体里。
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痛苦过。”
灯里的火焰大声喊了起来。
正二也大喊起来。
他抱着头撞了墙。
头被撞破了,血从里面流了出来,他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不过灯里的火焰从那灯罩里面爬了出来, 摁住了他的手。
他像野兽一样大喊起来, 浑身烧着火的人就把他打晕了过去。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真讨厌。”
烧着火的人吐槽了一句。
等正二再醒过来的时候, 看见的只有蹲在旁边浑身照着黑衣服戴着兜帽的人。
“你醒了可以出去了。”
黑衣服人对他说。
“可是我还没有看我的儿子。”
他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慌张。
他还记得恐惧, 他觉得自己精疲力尽,还感到头痛,可是他还是想往前走。
就好像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一切都在号召他, 而那样的号召每分每秒都在消耗他的生命里。
仿佛如果他不过去, 他就会死在这条路上, 因为这条路同样无穷无尽。
在他的想象里或者只能看见黑暗的眼睛里。
“一切都太糟糕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去看我的儿子?我现在就去看他。”
他喊了起来, 抢过那人手里的灯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