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别墅后,季紜希下了车。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cire便走过来,交代小斐回美术馆处理事情。
「那我先走啦,季小姐。」说完,他便开着车掉头离开。
是刻意把小斐支开吗?季紜希忍不住这么想。
小斐刚才说,他也什么都不晓得。他甚至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江暮云。
「倒是愈来愈常在杂志啦、网路啦或电视上看到他。江先生长得很帅嘛,稍微打扮一下更是惊为天人!露脸以后,好像就有很多人邀请他参加活动。可能这些事我帮不上忙吧?至少还能来接送季小姐,这让我很高兴喔。」
连助理都帮不上的忙……却大费周章找她过来?
「季小姐,你好。」
听见呼唤,季紜希转过身,朝着声音来源微笑。
「cire小姐,好久不见,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会向你说明的。」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cire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电话里更疲惫了。
季紜希不自觉往别墅方向看。
察觉她的视线,cire在心里不禁第n次地想: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不好意思,我们先在外面聊一会儿,可以吗?」
季紜希犹豫半晌才转回视线,缓慢点头。
cire引着季紜希走上别墅的小阶梯。
虽然看不清,但这么一绕,季紜希发现别墅似乎经过改造。一年多前来到这,这里并没有台阶,现在却明显加高,还多了几张露天座位,桌子中央撑着阳伞,遮挡阳光。
「请问,这里是要改造成什么景点吗?」坐下后,季紜希问。
cire有些讶异,「……季小姐猜得很准。」
季紜希微微一笑。
「小斐在车上和你聊过什么吗?」
「嗯,很多。」
她知道cire指的是江暮云的事,于是把小斐提过的事简单地搬了过来。
「小斐大致没说错……」
cire似乎也在思考,考虑着什么该说、什么该保留。
「这一年多来,他的改变的确很大。我本来不打算轻易相信他性格变好,但事实摆在眼前,我现在也慢慢接受这一点了。」
季紜希一字一句听得仔细。
她实在很纳闷,把自己当作假想敌的cire,究竟要找她帮什么忙?
江暮云需要她,又是什么意思?
她也能被谁需要吗?
「他不再口出秽言,脾气也收敛了很多……但同时他也变得很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担心他其实是在隐藏自己。」
过去她凝望他五年,什么也没看清。现在他把嘴闭上,不再闹脾气,她反而连该盯着哪里看都不知道了。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小斐可能不太清楚。江暮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什么?」让她知道就没关係吗?
「有一天,暮云突然联络我,说想将这座别墅改造成纪念馆,之后要办一场盛大的展览,回顾江载明的艺术作品——而且,必须盛大到引发全国关注。」
季紜希一愣。
「我说这可能有难度。江大师去世有一段时间了,世人已经慢慢淡忘他,而且非艺术界的人恐怕不太熟悉江载明……这时,他反问我:『那如果是我变有名呢?』我说可以试试看。他什么也没说,闭关了一个月。再来,就是他拿着一系列眼睛肖像作品,要我替他製造声量。」
「结果成功了?」
「是。」cire轻叹一口气,「当然,这不是凭我一己之力能办到的,我只懂卖画,不懂网路营销。我替他外聘专业的行销团队,替他打造形象和打公关。从照片、影片、文案到专访里那些对谈,全由他们精心设计。」
「江暮云,愿意这么做?」他并不像会乖乖听话的人。
「与其说愿意,不如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她思忖道,「我能感受到,他想快点红起来。声量起来后,他主动要求团队替他接各种活动。这个月他时间排得很满,有时一天要跑四、五个行程。不仅是专访,他还参加很多自己以前嗤之以鼻的公益活动……他也开始接一些艺术相关的代言,都快算得上半个艺人了。」
说到这儿,cire站起身,示意季紜希跟上来。
季紜希拿起自己的东西,扶着cire的手臂。
cire站定在别墅门口,放轻了声音。
「他忙得脚不沾地,却还在处理展览的事……尤其是卧房里那幅画,他不让任何人近身……」
cire打开别墅的门。
漆黑一瞬流窜而出。一股潮湿的味道蔓延开来。
墙上无数隻眼睛睁开来。窥视她们。
季紜希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视野模糊扭曲,她当然怀疑自己看错。
但当cire引她走近,季紜希尝试伸手触碰,发现是真的。
——大厅里,江暮云笔直地躺在沙发床上,左手吊着点滴。
季紜希凑近他的脸,很近很近,想看清他的眼睛。
记忆里那双桀驁不驯的眼睛消失了。
只剩他眉头紧蹙,紧闭双眼,很痛苦的模样。
「结果就是,他累倒了。」cire压低声音说,「他不肯去医院,我只好请医生过来替他输液……」
季紜希仍贴着他的脸,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江暮云怎么会变这样?
凤凰浴了火却没能重生,反而沾了一身黑稠黏腻。
潮湿。黏腻。黑暗。黑暗。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顏料泼洒了一地,汩汩流淌,浑身陷在黏腻氾滥的潮水里,一点一点下沉……
大声呼喊,扯开嗓子大声呼喊,用罄力气大声呼喊,消融在黑暗里大声呼喊,所有声音融在顏料里大声呼喊。一颗颗漆黑泡沫咕嚕咕嚕。
只剩下一双眼睛,浮在水面上咕嚕嚕地转呀转。
画室的门开了扇窗,孱弱的光透进来——
眼球窜出眼眶,衝上前,紧紧咬住那束光。
女孩的侧脸被咬了一口,她若有所感,停下脚步。
「季紜希……」他无声吶喊。
她看过来了。
视线交会的瞬间,光芒灌进来,驱散整片黑暗。
轻轻地,她笑了,笑得浑然不觉,笑得明媚烂漫。
「季紜希……」
她掉头。离开。
不不不不要走救救我——
黑暗争先恐后涌上来,紧抱他按住他舔舐他吞噬他啃食他鲸吞他——
她消失了,捲走所有光芒。
他跌落在黏稠的黑暗里,摔入万劫不復的深渊,溅起水花。
谁?是谁的呼吸?温热的真挚的……救救我,我快要无法呼吸……
「江暮云……你醒了吗?」
他猛然睁开双眼。
熟悉的那双眼眸,正静静凝望着他。
什么?
他不是已经在地狱了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妈的,季紜希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