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re懵了半晌才挤出声音来:「那让小斐载你吧……」
「可以的话,就太好了。」季紜希低声致谢。
「可是……」就这样走了?真的吗?
「看吧,你可以放心。」季紜希莞尔,「我这个样子,也许和他再也不见了。」
什么?她懂什么?她知道江暮云找了她多久吗说走就走——cire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憋在那不上不下,这瞬间甚至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
「我想,你还是上楼一趟吧……」她脱口而出。
——自己在干么?现在这不是她最希望的状况吗?
但算了。
她知道江暮云其实很想念很想念她。
即使他说,那份想念是源自于憎恨。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季紜希起身,流畅地走向楼梯口。
「毕竟,我不能再不告而别。」
季紜希慢慢地走上楼。
她摩娑着墙壁,一路往前走。
这间别墅的确被打扫得很乾净,墙面甚至摸不到一丝灰尘。
她找到唯一的门,轻轻敲了几下。
无人回应。
季紜希又敲了几下。
里头发出一阵声响,是什么东西被扫落的声音。
上楼前cire提醒过,江暮云现在很愤怒。
但,愤怒不也是人类表达悲伤的方式吗?
「江暮云。」在巨响过后,季紜希开口,「我得回去了……」
门内彻底沉默下来。
「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这一次回去,他们可能不会再允许我单独出门了。」
季紜希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膝盖,侧着脸,望着眼前一团迷雾。
「你对我这十五年好像满好奇的,那么离开前,我就稍微说一些吧?」
江暮云没回应,她当他同意了,自顾自地往下说。
像说给他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到的。我不是撒谎,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视力一直在减退,等到发现时,才惊觉自己其实连书上的字都看不太清楚了。很多事都是后来回想才有跡象,例如考试常常画错卡、看不见黑板上的字、接不到飞来的球。有一次在画室我还不小心把顏料弄混了,被你笑了好久。你记得吗?」
以为是近视加深,去了眼镜行,对方却说没有异状。
直到检查出是黄斑部病变,已经是高中快毕业的事了。
一知道这件事,家人便不再让她驱车去台北学画,要她先专心将眼睛治好。
当时她太小了,家人就是她的天。
而且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康復,顶多一两个礼拜就能再次回到画室,一切恢復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于是她就这么和江暮云不告而别。
但这些……就别说了吧。
十五年前的事,说不定始终只有自己记掛着。
「每个医生都说我这病治不好,总有一天会全盲,甚至对我说:『再看也没用,就是没办法治,别再浪费健保资源了』……我父母听了很难过,带我到处找名医,到处求神拜佛,听到什么有效就往哪里去。我被扎过很多针,吃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昆虫……我母亲学电视剧里的那样,不只茹素,还一阶一阶去磕头向神明祈求我的眼睛康復。我也听过父亲向一个乩童哀求,说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和我交换。」
季紜希说着说着,觉得眼睛热热的,却什么也流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与他一起陷在黑暗里。
「什么方法都没有用。我看开了,但父母还没有。他们对我很好,非常好,好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值得。我没有上大学,没有去工作,就这么被呵护在家里,什么事都得靠别人帮忙……我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成年。諮商师说,我总是害怕失去,要我自私一点……她给我作业,要我找到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
门敞开了一角。
季紜希没有发觉。
「对不起,突然出现,还无理取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哪天醒来就会全盲,什么也看不见。」她咬着脣,「所以,当我在新闻上看到老师去世的消息,我就想,我一定要回来一趟,靠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
闻声,季紜希一愣,睁开眼睛后朝他微笑。
如果要问为什么……
江暮云,你知道吗?
悼念江大师什么的,都只是契机,都只是藉口。
「因为,我想见你一面,好好向你道别。在我完全看不见之前。」
他的眼里,曾有她最美丽的模样。
那就是她真心想要的东西。
江暮云走出黑暗,蹲了下来,静静凝望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像灵魂缺了一角。
「季紜希……」他声音低哑,「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老实回答。」
「嗯?」
「江载明,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季紜希一愣,「……你指的是什么?」
驀然,他抓住了她的手。
季紜希吓了一跳,却没抽走,就这么任他牵着。
「那就好……」
他的泪滴到她手背上,滚烫的,苦涩的。
——她问他是什么,那就代表没有什么。
长廊上有光照进来。
黑暗被困在房间里。
两人周身飘着淡薄花香。
「……那就好……那就好……」
至少她没有。至少她没事。
那黑暗的地狱,让他独自前往就好。
江暮云握着她的手,单膝跪地,反覆轻语呢喃。
这一霎,像虔诚的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