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给二皇子请安)(1 / 1)

沈知珩并未下马,只是勒着缰绳任由骏马原地踏步,随他而来的飞鱼卫也赶紧停下。

“何时回的?”他居高临下,声音低沉。

“昨日夜间。”贺嫣仰着头回答,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黑色手套上。这手套也不知是什么皮子做的,瞧着柔软贴合,不仅不显笨大,还衬得指节修长,手套一直没入袖中,与暗红袖口形成强烈的对比。

袖口上,似乎绣了一株小小的兰草。

沈知珩并不在意她的打量,语气古井无波:“既然回了,便多住些时日,若有短缺,就去沈家取。”

不过是客套话,贺嫣却打蛇上棍:“正好我什么都没准备,既然无忧哥哥这么说了,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吧。”今天不能再去了,怕把大伯母气死。

沈知珩微微颔首,直接驾马离开了。

尘嚣远去,稠粥重新流动,只是有意识绕过了贺嫣。

琥珀默默凑到贺嫣身侧,眼睛还盯着沈知珩离开的方向:“小姐,你不是说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吗?我怎么觉得他跟你不熟?”

方才短短两句寒暄,也就比陌生人强点,全然看不出从前的情谊。

“他就这样,跟谁都不熟。”贺嫣说完,随即眉眼弯弯,“还是二皇子好,跟谁都熟。”

琥珀:“……”听起来,这个二皇子也不怎么好。

翌日一早,贺嫣刚收拾收拾准备去沈家,皇上就派人来召了。

时隔六年再次进宫,贺嫣看着毫无变化的红墙青瓦,走过悠长寂静的宫巷,心底竟然生出一分感慨。

确实太久没回来了啊,贺嫣轻轻叹了声气,侧方引路的李公公闻声回头:“多年未见,贺小姐比起从前似乎稳重许多。”

贺嫣笑弯了眼睛:“公公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年轻英俊。”

“贺小姐惯会笑话奴才,”李公公失笑,“奴才今年已经五十了。”

“五十了?”贺嫣惊讶,“那可真是看不出来,公公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才三十出头呢。”

她容貌虽然精致,但眼睛太过灵动,不安分也不讨嫌,就像隔壁邻居家不懂事的小女儿,即便是阿谀奉承也带了几分天真。

李公公顿时被她哄得见牙不见眼,刚出现的那点生分瞬间没了:“您呀,总是这么会说话,看来所谓的稳重,也只是奴才错觉。”

“事实嘛,”贺嫣扬唇,“您今年整寿,一定要大办,到时候切勿忘了叫上我一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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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了一路话,很快便到了御书房,贺嫣准备进去时,李公公赶紧虚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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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些年,也很是思念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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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见她都明白,这才带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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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批奏折的手倏然停下,笔尖朱砂落在纸上,顷刻间染出一点鲜红。

贺嫣低着头走到桌案前,乖巧跪下行礼:“贺嫣参见皇上。”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眼前便出现绣了龙纹的明黄衣料。贺嫣眨了眨眼,偷偷歪头往上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沧桑泛红的眼睛。

“皇上,”贺嫣小小声,“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这几年新进宫的宫人闻言,吓得齐刷刷跪下,倒是李公公没忍住乐了一声。而原本面色紧绷的良帝,却突然缓和了神色:“你六年没回来,第一句话便要这么气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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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帝轻哼一声,亲自躬身将她扶起,贺嫣站稳后一对上他的视线,又没忍住笑嘻嘻:“皇帝伯伯。”

“嬉皮笑脸!”良帝呵斥,脸上却笑开了。

李公公及时插嘴:“小姐来得这样早,应该是还没用早膳吧,皇上一早叫人备了吃食,可要先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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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答应一声,连忙叫人将吃食送进来。贺嫣看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将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有些惊讶:“这么多吗?”

“平日是没有这么多的,是皇上特意给小姐准备的。”李公公讨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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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却没有责怪。

“多谢皇帝伯伯。”贺嫣乖巧道谢。

良帝佯做不耐烦:“赶紧吃吧。”

贺嫣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下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夸:“御膳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皇帝伯伯有他们照料,嫣儿也就放心了。”

“你这张嘴啊,就说不出难听的话,”良帝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得脸颊鼓鼓囊囊,突然有些惆怅,“漠城那地方到底不养人,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小圆脸无言以对。

良帝想起往事,眼圈略微泛红:“也是寡人对不住你,若是当初……”

“可别说了,”贺嫣赶紧制止,“皇帝伯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您当初已经够护着我、护着贺家了,嫣儿都明白的。”

良帝话说一半被打断,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公公在一侧笑道:“这世上敢这么打断皇上的,也就只有您了。”

“皇帝伯伯疼我嘛。”贺嫣得了便宜还卖乖。

多年未见,他的眉眼愈发清俊了,却还是那样温柔随和,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只是这样看着,都叫人如沐春风。

良帝无言,心想能用在这种事上的能是什么正经本事,正要问她在漠城都干了什么时,李公公突然进来:“皇上,二殿下和沈指挥使求见。”

有啊,你二儿子。贺嫣歪歪头:“皇帝伯伯要为我赐婚?”

天家父子热闹地拉红线,沈知珩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臣与贺小姐并非五服之内,为贺小姐名声考虑,不好太过亲昵。”

“别打岔,”良帝抱臂,“说吧,你是什么打算。”

贺嫣忙放下筷子:“嫣儿还未去拜见皇后娘娘呢。”

他一开口,六年未见的隔阂顷刻消失,贺嫣松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些想掉泪。

“对别人而言可能很难,但对嫣儿来说不是,”贺嫣随口胡扯,“嫣儿去了漠城六年,可是学了一身的本事。”

一听皇后病了,贺嫣便着急了:“严重吗?怎么突然病了?”

说罢,昂起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那不是狮子狗,”贺嫣见躲不过去,只好讨好地笑笑,“皇帝伯伯怎么知道的?”

他话只说一半,贺嫣忍不住好奇:“沈家大夫人怎么了?”

贺嫣对上他沉静的眼睛,当即福了福身:“无忧哥哥。”

“旁人倒是可以,但知珩的话……还是得先问过他才行。”良帝有些为难。

所以二皇子也知道了?贺嫣强忍笑意,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喜欢,嫣儿就叫人再从漠城运两座……不,运十座!”

“什么打算?”贺嫣一脸无辜。

“举止轻浮,像什么样子!”良帝呵斥。

祁远显然也知道最近的京都传闻,此刻听到良帝这么说,惊讶一瞬后笑着退开:“所以并非谣传?”

良帝想了想,实事求是:“恐怕有点难。”那棵铁树,要开花早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对这个结果,贺嫣并不意外:“那还是别问了,嫣儿可不想逼他。”

贺嫣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便识趣地往外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撞上祁远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一扭头跟沈知珩对上眼,她顿了顿,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早盼着见你了,只是前天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你,便叫寡人特意交代,要你过几日再来。”良帝缓缓道。

“对他好,好到他主动向皇帝伯伯求赐婚恩典。”贺嫣笑眯眯。

“还能怎么,有小辈挂心呗。”良帝冷笑一声。

训了她一句,这才让李公公叫外头那俩进来。

祁远被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噎了一下。

“是。”

御书房内空了大半,良帝却不肯放过她:“听说那两座狮子狗往门口一坐,沈大夫人的病就好了,想来是送的人足够心诚才感动上苍吧?”

“浓浓?”他对上她的视线,瞬间笑了。形状姣好的唇半阖着,慵懒唤她乳名,透着几分亲昵。

还戴着那双手套,还是那身绣了金线云纹的暗红色官袍,圆领白底,剪裁贴身,袖口区别于文臣的宽大,收紧后扣着腕带,与祁远的锦衣华袍相比,更多一分干练利索。

“近来天气转寒,不少人都病了,皇后已有好转,你也不必太挂心,”良帝说着,见她眉头舒展,便突然加了一句,“可惜啊,皇后命不好,病了也只有御医随侍,不像沈家大夫人……”

“父皇你瞧,浓浓竟越过儿臣,只与无忧说话。”祁远半真半假地抱怨完,又看向无忧,“从前不还唤她小名,怎么六年没见,就成‘贺小姐’了。”

“你知道就好,”良帝冷哼,“赶紧吃,吃完就回家去,寡人待会儿还有事要忙。”

这就是避嫌的意思了,良帝遗憾地看了眼贺嫣。

祁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伸手虚扶一把,这才和沈知珩一起向良帝行礼。

贺嫣定定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当月锦衣角闪现的刹那,只觉屋内瞬间亮堂了。当那张挂着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的呼吸下意识变慢,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月锦的袍子腰间的佩玉,每一个细节都无限放大。

贺嫣怕他真听沈知珩的,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殿下。”

良帝眯起眼睛,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的:“少装傻,寡人半月前就收到了你祖父的奏折,说这次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在京都寻一门亲事……所以,你这是有人选了?”

瞬间听懂的贺嫣默默望天,李公公见状轻笑一声,未免小姑娘难堪,便叫上其他人出去了。

贺嫣下意识起身,脸上的从容刹那间消失,连头发丝都透着紧张。

良帝看她一眼,嫌弃:“没出息,你不是在漠城学了许多本事吗?”

语气坦荡促狭,并无别的情绪。

贺嫣吓一跳,赶紧跑了。

贺嫣立刻装出一脸伤心,祁远看了不忍,便玩笑道:“这么说,孤也不能唤她浓浓了?”

良帝叹了声气:“所以你打算如何?”

良帝斜了她一眼:“你送礼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寡人想不知道都难。”

“是啊,怎么还生分了?”良帝也帮腔。眼前这三人,都是他心里未嫁未娶的老大难,若是能一次性解决两个,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这就是间接承认的意思。

贺嫣有一点小失落,但又很快打起精神,配合地看向祁远侧后方的沈知珩。

“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孤了?”祁远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贺嫣挤出一点笑意,刚要开口说话,良帝便玩笑道:“老二识趣点,莫要挡住嫣儿视线。”

沈知珩微微颔首:“贺小姐。”

贺嫣的母亲是良帝义妹,又与皇后是手帕交,一向来往频繁。贺家老少又都守在漠城,只她一人长年留在京都,三不五时就要进宫住上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帝后看着长大的,虽然从前发生许多变故,但她还是与帝后感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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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去了趟皇宫,贺嫣一回到家,久违地梦到了六年前的事。

那段时间父母死不见尸,却被贼人诬告擅离职守,良帝为了保护她,只能将她关在家中,再以抄家的名义派重兵把守。

当时的她不过十四岁,整日只会招猫逗狗,事情一出只觉天都快塌下来了,幸好有二皇子每夜翻墙来陪她,她才不至于太过难熬。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可在梦中重新经历一遍,她仍觉心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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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嫣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却觉得看不真切:“……嗯?”

“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琥珀担心地问。

贺嫣愣愣坐起,才发现眼角一片潮湿,她抿了抿唇,小鹿一样乖顺地靠进琥珀怀中。

琥珀轻抚她的后背,察觉到她微微发颤,一时间心疼不已:“早知你会伤心,我说什么也要阻止你回京都。”

她第一次见贺嫣就是六年前,当时的贺嫣刚经历双亲惨死、贺家被陷害等重重打击,被贺老将军带到漠城时,瘦得像小猫儿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笑,漠城上下精心照料了许久,才让她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

没想到回京都一趟,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这就套马车,我们回漠城。”琥珀说完就要走。

贺嫣赶紧拉住她:“我还没搞定二皇子,走什么走!”

琥珀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他呢?”

“不然呢?”贺嫣挑眉。刚哭过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已经像水洗过一般明亮了,全然看不出伤心。

琥珀打量她半天,终于叹了声气:“二皇子究竟哪里好?”

“他哪都好。”贺嫣嘿嘿一笑,又要讲她和祁远那点过往。

琥珀这六年里听了无数遍,早就耳朵起茧了,见状赶紧拒绝:“知道了知道了,贺家出事那会儿只有他翻墙来陪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患难见真情嘛。”

“你记性真好。”贺嫣没能再讲一遍,表情有些遗憾。

她刚睡醒,半边脸压得泛红,软乎乎的像只兔子,表情生动讨喜又莫名欠揍。琥珀盯着她看了片刻,直接上手捏住她的脸,贺嫣瞬间睁大眼睛。

“奇怪,明明那么瘦,怎么就一张脸肉乎乎的?”琥珀说着,又用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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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近来是长本事了啊!”

说着话拿起枕头,琥珀见势不妙赶紧也薅起一个枕头,两个小姑娘直接在屋里打了起来,动静之大引得府中仆役直摇头——

大小姐以前就好动,去了漠城六年愈发活泼,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哦!

胡闹一通,贺嫣累得趴在了床上,琥珀傻笑着把枕头一扔:“小姐,你这体格还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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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倒了两杯茶,分给她一杯后突然问:“你提起往事时,都是二皇子如何如何,那沈知珩呢?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他在你最难的时候,可帮过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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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向她:“从出事到我离开京都,从未见过他露面。”

“……这个狗东西。”琥珀忍不住骂一句。

贺嫣乐了:“我都说了,那人生性淡漠,跟谁都不熟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如今才敢利用他,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多大张旗鼓地缠着他,他都不会动心。

琥珀还在不平:“再生性淡漠,也该有个度吧?”

“行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在意这个,”贺嫣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等会儿去仓库拿几匹布料给沈家送去,选那种适合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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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啊,总得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对沈指挥使情深成痴才行。”贺嫣笑嘻嘻。

琥珀无奈,留下一句‘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才离开。

然而这才是个开始,之后连续四五天,每日清晨琥珀都会亲自护送礼物去沈家,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引得全京都议论纷纷。

又一日送完礼物回来,琥珀终于忍不住了:“明天说什么我都不去了,你没瞧见沈家小姐那脸色,好像我们送东西给沈家是做什么坏事一样,凭什么花了钱还要受气!”

沈家除了沈知珩,还有一子一女,皆是沈家大伯母所出,沈家小姐排行老二,也是沈家最小的孩子,从前贺嫣在京都时,两人就没少拌嘴,几乎是相看两厌的状态。

听到琥珀这么说,贺嫣顿时笑了:“沈荷呀,她从小就不懂事,别搭理她。”

“不懂事的何止是她,”琥珀气哼哼坐下,“我看沈家老少都挺不懂事的,您可是贺家大小姐,自幼跟在皇上身边长大,比许多公主还受宠,即便沈知珩前程远大,您能瞧上他也是他的荣幸,凭什么他们一副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的为难样子?”

她叭叭叭说个不停,贺嫣只是笑,并未开口解释。

贺家用血淋淋的战功,换来如今至高无上的恩宠,风头上的确压京都权贵一头,但因为子嗣不丰,眼看着已是末路,短期来看与贺家结亲当然好,但眼光放长远的话,她这个贺家大小姐,还比不上那些有父兄可以依仗的贵族小姐,更别说公主了。

更何况,沈家大伯母将沈知珩视作亲子,最大的期望便是他能娶个贤惠知礼的媳妇儿……嗯,她跟这四个字真是毫无关系。

“别生气了,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要是他们人人都喜欢我,那我接下来还怎么演?”贺嫣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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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送不送,以后都不要你送了。”贺嫣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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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的!”她又不是败家子,东西流水一样送出去,她也很心疼的好吗?

琥珀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骗自己后才默默松一口气。

然而两个时辰后,贺家马车就在皇城司门外停下了。

琥珀看一眼高大森严的牌匾,眼神复杂地看向贺嫣。

“我说了不让你送,又没说我自己不送,”贺嫣理直气壮,“二皇子好不容易去皇城司一趟,我总得把握机会吧?”

上次出宫的时候偷听到,二皇子和沈知珩正在查科举舞弊案,逢五会来皇城司,她要是今日不来,就得再等五天了。

琥珀视线落在她怀中的木盒上:“这啥?”

“我晒的牛肉干。”

“……你什么时候晒牛肉干了?”

贺嫣沉默了。

“是我从漠城带来的那些吧?!是吧!”琥珀被抢了吃食,顿时就要抢回来。

贺嫣赶紧护住:“明天、明天我就寄信给漠城,让祖父派人再给你送三盒!”

“真的?”琥珀狐疑。

贺嫣点头如捣蒜。

“多谢。”沈知珩道。

贺嫣被他的‘远哥哥’惹得心头一热,这才后知后觉惊讶:“不食荤腥?”

贺嫣嘟囔了一路,快到家时突然想明白了:“我知道了!”

贺嫣莫名有点怕,只好急匆匆别开脸,这一幕落在祁远眼中,正成了她在心虚。

“贺小姐,到了。”侍卫提醒。

只有这样,她才算是爱而不得,才能让二皇子怜惜。

“总而言之,我要改换策略,真正去纠缠他烦扰他,让他没办法置身事外,让他看见我就觉得心烦、半点情面都不想给我留!”

“你这是……”他欲言又止。

琥珀这才放过她。

“你要?”祁远惊讶。

沈知珩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贺小姐心意,不好推拒。”

琥珀:“……”

琥珀将胭脂递给她。

没错了,她就是太不用心,只是没事送点吃的喝的用的,见了面装装深情,根本不痛不痒,以沈知珩的心性,是绝不会受到影响的。

咚咚咚。

走在铺了石砖的路上,贺嫣忍不住四下张望。传说中叫无数世家贵族胆寒的皇城司,竟然只是一套平平无奇的宅子,虽然是三进三出,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砖瓦,连个花圃都没有,冷冰冰中透着些许……寒酸?

“二皇子肯定会心疼的。”贺嫣信心满满,抱着木盒就走了。

“我对沈知珩太不用心了!”

琥珀:“?”

沈知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她看过来时,又看了过去,清明的眼神透着冷静,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你无忧哥哥早就不食荤腥了。”祁远在木盒打开前,直接用折扇抵住。

贺嫣:“?”

“还不快过来?”祁远手持折扇,轻巧招了招手。

是呀是呀,早就想让你尝尝了。贺嫣脸颊泛红,默默看沈知珩一眼。

怪谁啊,琥珀斜了她一眼。

贺嫣接过,稍微擦了些在指节手腕上,原本白皙的小手顿时泛着红,仿佛磨破了一般。

听到他的调侃,贺嫣忍笑辛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便看到沈知珩正襟危坐在桌前,祁远则慵懒靠在桌边,几乎是她开门的瞬间,两人便同时看了过来。

祁远叹了声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贺嫣听到声音,尽可能克制心中欢喜。她之前怕自己做得太明显,特意挑了两个人应该都会喜欢的牛肉干,还特意把琥珀私藏全拿上了,就怕太少了祁远会吃不到,结果没想到沈知珩如今竟然不食荤腥了。

“牛肉干……我亲自晒的。”她乖乖回答,瞄到沈知珩今日穿的是常服,皮质手套也换成了丝绸的,瞧着更柔软也更清冷。

三下敲门声,屋里便传出了祁远的声音:“看来去漠城几年也是有点长进,都学会敲门了。”

“哪里不对呢……”

贺嫣跟着侍卫穿过正厅与偏院,快到书房时突然听到祁远愉悦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唇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贺嫣轻呼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就差把‘手是因为晒牛肉干才弄成这样的’写脸上了。

“孤可没那么不懂事。”祁远调侃。

“您这是?”琥珀虚心请教。

屋里也不冷啊,怎么还时刻戴着手套?贺嫣眨眨眼,又偷瞄祁远一眼,却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

祁远挑眉:“给孤送的?”

一刻钟后,她头脑空空地从书房出来,懵着脸回到马车上,任由琥珀怎么问她都不吱声,只是念叨着肯定有哪里不对。

“差一点就便宜孤了,真是可惜啊!”祁远故作遗憾,眼底却满是笑意,显然是为她高兴,先前那点心疼瞬间烟消云散。

想进皇城司不难,尤其是搬出自己贺家小姐的身份后,守卫立刻进去通报,没多久便有人来接她了。

琥珀吓一跳:“知道什么了?”

“哪里不对?”琥珀听到她的喃喃,一时间莫名其妙。

都这么嫌弃了,求求你推拒吧!你又不吃,这个时候就别守着礼节了吧!贺嫣心里叫苦连连,面上还得装出惊喜的神色:“无、无忧哥哥肯收就好。”

说着话,她就要打开木盒,却没注意到沈知珩蹙起了眉头。

“贺小姐。”沈知珩颔首。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受影响,便可以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就像今日这样……她还怎么装可怜?!

那她岂不是只能全给二皇子了?这是什么天降的大喜事?贺嫣轻咳一声,略带些失望地开口:“若是这样……”

贺嫣立刻收敛笑意,屏住呼吸慢吞吞走到门口。

指骨泛红,像是破了。

贺嫣:“……”你可以不懂事!

也是,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心疼的……辛苦一场被拒绝了才值得心疼呢!贺嫣硬挤出一点微笑:“二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向无忧哥哥讨要。”

贺嫣红着脸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祁远便问了:“拿的什么?”

琥珀:“……”懂了,小姐疯了。

琥珀:“……听不懂,您解释一下?”

贺嫣讪讪一笑,将木盒放到桌上,轻轻往沈知珩那边推了推:“本来该早些送的,但我一直想亲自送过来,就耽误了几天。”

沈知珩也看了过来,贺嫣连忙捂住手:“没、没事。”

贺嫣:“辛苦晒牛肉干的结果。”

“我才是大小姐!”贺嫣强调完,在琥珀又一次开口前急忙跳下马车,刚走两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带胭脂了吗?”

“连看都看不得。”祁远说完,注意到她的手。

“所以是给知珩送的?”祁远勾唇打破沉默。

嘴上这么说,却没碰盒子,显然如祁远所说,碰都碰不得。

贺嫣顿了顿,眉头微挑:“我打算真的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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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刚一做了决定,翌日便去沈家做客了。

今日接待她的,还是沈家那位端方有礼的大伯母,郑淑。

“大伯母近来可还康健?”贺嫣笑盈盈,寒暄还是那老一套。

郑淑温和笑笑:“托你的福,还不错。”

“托我的福?这么说,我送的那些东西有用?”贺嫣眼睛一亮,“那我明日再叫人送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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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保证给您弄到。”贺嫣笑道。

郑淑干笑一声:“其实沈家什么都不缺,你不必如此破费……”

“怎么是破费呢,您就像我的亲伯母一样,我孝敬您是应该的。”贺嫣热情道。

郑淑听到这句,脸都快僵了,旁边的丫鬟只好接话:“大夫人,礼佛时间到了。”

贺嫣:“……”都不会换个理由吗?

“啊,啊对,该去礼佛了,”郑淑说完,显然又想起了上次的事,于是在贺嫣开口之前抢先道,“你今日应该已经吃过早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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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淑顿时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补充道:“午膳还没吃。”

郑淑:“……现在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没事,我可以等,”贺嫣眨眨眼睛,“无忧哥哥今日休沐,应该也在家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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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荷和阿叶呢?怎么没见他们?”贺嫣又问。

她口中的阿荷跟阿叶,便是郑淑的亲生儿女沈荷、沈叶,原本有像沈知珩一样的好听名字,但郑淑生沈叶时多灾多难,一个得道高僧给的破解之法,便是生儿名叶、生女名荷,所以老大沈叶一出生,就得了个俗气名字,老二两年后出生,便更惨了,叫什么沈荷,贺嫣以前没少取笑他们。

虽然她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没叫荷叶啊!思及此,贺嫣没忍住溢出一丝微妙的笑。

郑淑没注意到她笑得有多讨打,闻言只是说一句:“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到晌午才回。”

“原来如此,”贺嫣恍然,又问,“大伯如今在安州可还好?”

沈家大伯沈毅,前年去了安州做太守,至今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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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点了点头:“待我有空了,还是得去安州拜访他才好。”

去安州干啥?!郑淑顿时警惕:“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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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淑咳了一声,再次端庄:“你有这份心就好,安州山高路远,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去了。”

“说得也是,”贺嫣表示认同,接着突然想起正事,“大伯母,您先去礼佛吧,不用管我。”

郑淑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只能答应:“那、那我先去,你且在这里吃些茶点。”

说完,又叫人给她上了荷花酥,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若是等得无聊了,便先回去吧,待哪日有空了,我再请你过来叙旧。”

“好的。”贺嫣乖乖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郑淑看她一副主人家作态,顿时糟心得不行,偏偏教养让她说不出过分的话,只能表情复杂地离开。

贺嫣默默目送她消失在墙角,立刻扭头往后院走。

在贺家没出事之前,她时常跟着祁远来沈家小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即便过了六年,依然能闭着眼睛找到每一条无人的小路。

贺嫣轻车熟路地游走在沈家大宅,很快便到了沈知珩所住的听雨轩。

看着熟悉的门匾,她轻呼一口气默念:“招人喜欢很难,招人嫌还不简单?”

这般想着,她一只脚迈进了庭院,入眼便是大片兰草,沈知珩可真是……长情啊。

贺嫣啧啧着穿过小路,很快便走到书房门口。书房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反而是旁边的寝房房门紧闭。

贺嫣心中有了计较,直接走到寝房门口问:“无忧哥哥,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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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了两下门,略微抬高声音:“无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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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在?不可能,看大伯母的反应,他肯定是在家里的,没在书房,就只能在寝房了。

难道是故意躲着她?贺嫣思索片刻,道:“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进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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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为了吓唬他,故意推了一下门,结果房门轻轻巧巧就被推开了。

……那她是进还是不进?贺嫣眨了眨眼,果断走进房间。

相比沈知珩那些花里胡哨的头衔,他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要不是每样家具都是价值千金的紫檀所制,她真以为沈家在虐待他了。

房间不大,贺嫣巡视一圈,看到角落小桌上满满当当的皂角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视线落在了墙角的屏风上:“无忧哥哥?”

屏风里传来轻微响动。

贺嫣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慢吞吞朝着屏风走去:“无忧哥哥你躲起来干嘛,是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我叫人请大夫……”

话说到一半,人已经绕过屏风,猝不及防看到沈知珩赤着上身泡在水里,她声音刹那变调,“你在沐浴?!”

说真的,贺嫣挺怕的,但想到自己的目标,又强行给自己壮胆——

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飞快戳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

人一从水里出来,湿透的衣衫便全贴身上了,沈知珩闻声回头,第一眼便看到她身前曲线,他脸色一变,匆匆别开脸呵斥:“坐下!”

他忽然发火,贺嫣吓了一跳,伸出的手茫然落在茶壶柄上,懵懵与他对视。

正闭目休息的沈知珩倏然睁开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眼底涌出无尽杀意。

沈知珩大步走出去,不多会儿又回来,直接往浴桶旁的小凳上扔了件外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唔……”

但咳意确实渐渐衰退。

沈知珩眼神恢复清明,看清是谁后微微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等贺嫣裹着衣裳出来时,沈知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沉着脸坐在桌前。贺嫣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你怎么大白天的沐浴啊?”

沈知珩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你该走了。”

……好像也是。贺嫣轻哼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后突然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咳咳咳……”贺嫣连忙抓紧机会,攀着他泛着水色的肩膀浮出水面,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剧烈咳嗽。

没事没事,你姓贺,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只会心底厌恶你……那不正好?他越厌恶越不留情面,你便越可怜,越容易得到二皇子怜惜。

谪仙一样的人物,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缺点,一双手却仿佛病入膏肓,狼狈又难看,可六年前明明还好好的。贺嫣愈发困惑,并未发现沈知珩脸色愈发难看了。

沈知珩头发潮湿、衣衫凌乱,明明是狼狈的,气势却冰冷逼人:“你来做什么?”

她呛得泪眼朦胧,抬头看向沈知珩的刹那,他已经披上外衣离开浴桶,正赤着脚站在地上沉脸看她。

经过这一番折腾,浴桶里的水少了一半,地上却湿漉漉的。

“无、无忧哥哥。”命悬一线的恐惧还未散去,贺嫣声音沙哑,讪讪唤他。

怕还是怕的,却不像别人一样那么怕。

贺嫣下意识缩回桶里。

一杯水喝完,沈知珩已经走到门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知珩看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心底没来由一阵烦躁,当即扭头就走。贺嫣见状赶紧站起来:“你干嘛去?”

痊愈?贺嫣疑惑一瞬,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后,赶紧跑回屏风内,借着浴桶水面仔细观察。

贺嫣眨了眨眼睛,却不打算走:“你还没回答我,是生什么病了吗?”

想起刚才在水里扑腾的绝望,贺嫣抖了一下,再出来已经恢复正常:“沈指挥使,你差点杀了我,难道给两瓶药就完了?”

“……我喝口水再走。”贺嫣小小声。

“贺嫣!”

听到她倒打一耙,沈知珩只觉可笑,但短暂失控后,已经重新淡漠:“因为今日休沐。”

许久,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了。”

他要掐死她。出现这个认知后,贺嫣彻底慌了,拼着命不停挣扎。

沈知珩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没戴手套,于是立刻将手藏到背后。

沈知珩神色淡淡,没有拒绝。

果然,她脖子上指痕红中泛青,下手之人显然动了杀机。

贺嫣轻呼一口气,下一瞬突然朝他的方向伸手,原本安坐的沈知珩猛地起身,直接带倒了椅子。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贺嫣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脖子传来一阵剧痛。

“贺小姐,你该走了。”他冷着脸送客,并不打算解释手的问题。

“……我敲门了,你没反应,我就进来看看。”贺嫣对上他的眼睛,默默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半张脸在水面上。

贺嫣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嘴,一张小脸瞬间憋红了。

而且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才短短六年,为何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贺小姐。”沈知珩语气略微重了些,虽然面色依然平静,但眼神已经暗含警告。

然而他藏也无用,贺嫣早就看到了。相比他瓷白的肤色,他的手显得过于红了,手背蜕皮严重,手指皴裂泛着血丝,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沈知珩没有说话,直接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药:“药膏一日三涂,药丸含服,三天内就会痊愈。”

沈知珩目光沉沉:“你若不擅闯,也不至如此。”

沈知珩身体瞬间紧绷,直接将她推了出去。贺嫣猛地往后一倒,没等她慌乱挣扎,便已经靠在了浴桶壁上。

沈知珩抬眸。

沈知珩:“……”

“休沐也不用白天……”贺嫣理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正思考今天要不要先撤时,突然再次咳嗽起来。

他平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淡漠是淡漠,却从未如此戾气横生,贺嫣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扭头跑,然而还未动身,他便突然出手,扣着她的脖颈将人摔进水中,掐着她的手逐渐用力。

沈知珩眼神微变,伸手便要扶她,然而手指还未碰触到她的衣角,又硬生生停下,只是寒声叮嘱:“屏住呼吸,忍住咳意。”

这阵咳意来得突然,还伴随着剧烈的疼,她下意识捂住脖颈,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很快便咳出一点血丝。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一边喝一边偷瞄他。说起来,这还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会面,六年不见,他已是叱咤京都的皇城司指挥使,性子也变得古怪莫测,她却还是习惯将他当成六年前那个读书很好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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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沉默之后,沈知珩缓缓开口:“皇城司指挥使,有上斩皇子下杀奴隶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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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对沈知珩死缠烂打,但贺嫣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她今日湿漉漉地穿着沈知珩衣裳跑出来,要是被别人看到,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二皇子了。所以一路上她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见。

说来也巧,从沈知珩房中出来后,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她非常顺利地跑到后门附近,凭借对沈家的了解找到一个狗洞,直接从那边钻了出去。

等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自家马车里时,琥珀看到她的样子顿时吓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贺嫣身心俱疲,只能勉强摆摆手表示没事。

琥珀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伤,脸色顿时难看:“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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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当即就要打进沈家算账,贺嫣赶紧拦住她。

“贺老将军都不舍得打你,他凭什么动手?”琥珀怒不可遏,“真是反了天了,真以为自己做了几年指挥使,便能目中无人了吗?连我贺家唯一的小姐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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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走,马车里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许久,琥珀感慨:“他能给你留一条性命,也是给贺家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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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继续道:“换身衣裳,来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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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沈家。”

琥珀:“……”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对看多久,琥珀感慨:“您可真执着啊!”

贺嫣默默望天,假装没听出她的嘲讽。

回到家,急急忙忙换了身衣裳,又用水粉将脖子上的痕迹小心遮住,确定看不出什么后便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大门口想到什么,又急匆匆折回寝房。

琥珀看着她来回折腾,直到她上了马车才说一句:“我都替您累。”

“为了二皇子,值得!”贺嫣感慨。

琥珀摇了摇头,催车夫快点走,她家小姐累死累活一上午,可不能错过沈家的午膳。

又一刻钟后,贺嫣重新出现在沈家正厅,本以为她走了的郑淑,重新看到她不由得愣了愣,没忍住问一句:“怎么又回来了?”

“答应大伯母要一起用午膳的,嫣儿不敢食言。”贺嫣乖乖回答。

郑淑:“……”你其实可以食言的。

贺嫣走到她跟前,笑着转了一圈:“嫣儿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本想问她为何突然换了身衣裳,可一对上她的眼神,郑淑觉得自己还是别问的好。

贺嫣:“大伯母觉得无忧哥哥会喜欢吗?”

郑淑:“……”看吧,她就说别问的好。

那种如坐针毡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好在没有难受太久,午膳便备好了,郑淑轻咳一声,温和招呼贺嫣去偏厅。

贺嫣乖巧跟在她身侧,一路上没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两人到偏厅时,郑淑表情已经轻松许多。

两人来得迟些,其他人已经到齐,且显然并不知道贺嫣又回来了,当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时,正与丫鬟闲聊的沈荷倒抽一口冷气:“贺嫣?你不是回家了吗?!”

显然知道贺嫣来过的事。

贺嫣笑眯眯的,先看向沈知珩:“无忧哥哥。”

沈知珩戴了一双全新的丝质手套,又成了淡漠疏远的谪仙,闻声只是微微颔首。贺嫣也不介意,又看向安静沉稳的沈叶:“阿叶,好久不见!”

“浓浓阿姊,好久不见。”郑淑的大儿子沈叶,比贺嫣小三岁,每次见她都会老实问好,今日也不例外。

贺嫣见他起身,连忙虚拦一把:“都是一家人,赶紧坐吧。”

“谁跟你是一家人。”沈荷嘟囔。

郑淑蹙眉:“阿荷。”

“本来就是嘛,”沈荷轻哼,“她又不姓沈。”

说完,就等着贺嫣反驳。

贺嫣静了静,苦涩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不打扰各位,先回去了。”

沈荷顿时见鬼一般:“你……”

“回什么回,”郑淑赶紧拉住贺嫣,见沈荷还要说话,便冷下脸道,“我还不姓沈呢,难道就不能与沈家人同桌吃饭?”

她这么一说,沈荷顿时不敢吱声了,沈叶笑着打圆场:“这么久没见了,还能如此斗嘴,说明阿姊跟妹妹感情好呢。”

沈荷顿时膈应不已,贺嫣趁她膈应,赶紧坐到沈知珩身边。

“你怎么坐那儿?!”沈荷又忍不住了。

贺嫣假装没听到,沈荷气结,还要再跟她理论,一旁的沈叶忙道:“母亲,既然人都齐了,不如开始用膳吧。”

沈荷顿时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哥哥。

“嗯,用膳吧。”

郑淑说罢,早已在外等候的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便摆了一桌子饭菜,贺嫣随意扫了一圈,发现全是素的,不由得想起二皇子先前说过,沈知珩不食荤腥,连看都看不得。

若说她时隔六年回京谁的变化最大,那肯定是沈知珩了,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贺嫣心里啧啧两声,扭头偷瞄沈知珩,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贺嫣下意识抛个媚眼。

“咳!”沈荷顿时不满警告,然而却换来贺嫣挑衅一笑,气得她差点跳脚,幸好看到沈知珩直接无视她,这才心气顺点。

琥珀:“总比闷在屋里发霉好。”

贺嫣:“食不言寝不语。”

刚一迈出门槛,沈荷便压低了声音:“大哥是五公主的,你休想与她争。”

没人说话,偶尔只有碗碟碰筷声,加上一桌子全是素食,纵然摆盘精美繁复,贺嫣也提不起兴趣。

贺嫣被惊得大脑空空,沈知珩眸色沉沉地看过来,接着便看到她手中木簪。

“你……”沈荷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低声警告,“皇上早就有意为他和五公主赐婚,五公主也是知道的,你如今肆意妄为,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只是稍触即逝,丝绸的柔软裹挟着他冰凉的体温,却长久地在贺嫣指尖停留,她怔怔扭头,却恰好看到沈知珩蹙起眉头,原本靠近她的那只手直接放在了桌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嫌弃得很明显。

“又冷又干,跑出来做什么。”贺嫣抱怨。

“怎么了?”沈荷不想问的,但实在太好奇了。

“……你当我是傻子?!”沈荷登时怒了。

郑淑的视线在她和沈知珩之间来回扫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知我者,琥珀也。”

漆木流光,是男人的物件。

贺嫣忍住笑,拿起筷子夹块豆腐,吃完又飞快碰他一下,然后继续吃饭。

“那我还得谢谢你?”贺嫣失笑。

沈家规矩大,郑淑又是簪缨世家出身,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她一动筷,桌上便彻底静了下来。

“……我特意给您买的。”贺嫣讨好奉上。

沈荷:“……”

男子急忙停下,但身体还是因为惯性往前两步,脖子猝不及防撞在剑上,撞出一道深深血痕。

贺嫣一眼相中了一支木簪。

贺嫣:“……”这是多嫌弃哦。

接下来好几日,贺嫣都没见到沈知珩,倒不是他故意躲着,而是他正在追查的科举舞弊案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两人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偌大京都闹得人心惶惶,上至百官下至寻常百姓,不知何时就被皇城司带走了。

匆匆用了些吃食后,她便心思活络起来,偷偷观察桌上每一个人,沈叶老实吃饭,沈荷横鼻子竖眼,郑淑则时不时担忧地看过来,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至于沈知珩,垂眉敛目专心吃饭,却仍叫人怀疑他喝露水也能活。

“请吧贺小姐。”沈荷威胁地看着她。

沈知珩事忙,二皇子又不见踪迹,贺嫣近来也是无聊得很,整日闷在房间里吃吃喝喝,以至于短短几日腰都粗了一圈。

沈知珩:“……”

见贺嫣突然沉默,沈荷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一时间面露得色:“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及时死心,我向五公主替你美言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话没说完,贺嫣余光已经扫到沈知珩从偏厅出来,连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无忧哥哥!”

琥珀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挑了个阳光颇好的早上,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眼看着那人即将撞上自己,贺嫣下意识后退,却被首饰摊挡住去路。只一刹那,沈知珩腾空,长靴踏着马首一跃而下,一柄长刀突兀地横拦在她与独眼男子之间。

“给我带个糖果儿。”

她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也不知道沈知珩的手会搭在桌上,本来还想道歉的,可看到他避之不及的样子,突然叛逆心起,趁其他人没注意,右手默默放到桌下飞快地碰了他一下。

“虽是木雕,但色泽光润,有玉石质感,足够内秀,”琥珀看出她在想什么,“配……刚刚好。”

贺嫣无视他板着的脸,飞快塞了样东西给他,不等他拒绝便折回到沈荷身边。

贺嫣撇撇嘴,仍旧不怎么情愿,但很快被路边的首饰摊吸引了注意。这种小首饰摊,所用料子都是不值钱的边角,做工也不怎么样,但胜在样式时兴,有时候比那些贵重头面还有趣。

但这一切都与重心不在京都的贺家无关,任凭外面闹得翻天覆地,关起门来仍岁月静好。

皇上有意让沈知珩尚公主的事,贺嫣是知道的,却不知已经有了具体的人选,想想那位明面上瞧着温柔端庄,实则没少给人下绊子的五公主……皇上这是打算结亲还是结仇呢?

大庭广众,总不好直说二皇子,索性含糊过去。

琥珀应了一声就走了,贺嫣继续在摊子上挑,结果没看到喜欢的,便只付了木簪的钱。付完钱,刚接过木簪,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断水一般分成两截。

贺嫣:“狗屎。”

沈荷:“……”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沈知珩冷着脸垂眸,只见掌心静静躺着一盒甘菊脂。

“又如何?”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贺嫣,沈知珩眉头微蹙,显然耐性已到极限。

贺嫣一脸无辜:“我没打算……”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贺嫣看得兴致盎然,以至于随手夹菜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沈知珩的手套。

只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沈知珩面无表情,端着碗继续吃饭。

……这感觉真是过于熟悉了。

琥珀嘴角抽了抽,巡视一周后道:“我去买个炒栗子。”

重复两三次后,在她又一次发动攻击时,沈知珩突然反手按了下她手腕上的穴位。酸麻胀痛的感觉袭来,贺嫣猛地坐直,疼得发出一声轻哼。

沈荷倨傲:“你当然要……”

贺嫣默默巡视一圈,不得不承认在场的估计没一个人想留她,又想想今天也差不多了,于是跟着沈荷出门了。

贺嫣眨了眨眼睛:“你这么说,五公主知道吗?”

一顿饭吃的得勾心斗角,结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待郑淑先站起来后,沈荷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贺小姐回去。”

“你给了我大哥什么?”沈荷不高兴。

应付完讨厌鬼,贺嫣默默揉了揉手腕,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知珩一眼。

贺嫣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独眼男子正仓皇朝她这边逃,沈知珩和祁远正沉着脸骑马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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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反手收刀,一脚将独眼男人踹翻在地,紧随而来的侍卫立刻围上来,男人试图挣扎,却很快被侍卫们五花大绑。

祁远急匆匆从马上下来时,独眼男人已经被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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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乖乖摇了摇头,又偷偷瞄沈知珩一眼。

祁远失笑:“纵然没吓到,回去也要喝一碗安神汤,免得夜里做噩梦。”

言语温柔,句句妥帖,贺嫣的小心肝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手中木簪蠢蠢欲动,非常想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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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了。”沈知珩翻身上马,冷淡催促。

贺嫣好久没见祁远,还想跟他多聊几句,但此刻也只能讪讪道:“你们忙,我这就回家去了。”

“他执行公务时就是这样,”祁远说罢,故意压低了声音,“六亲不认,可讨厌了。”

贺嫣没忍住笑了,再抬头沈知珩已经带人离开,只剩祁远一人一马还留在原地。

“看吧,他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祁远耸耸肩。

贺嫣笑眼弯弯:“您还是快去吧,小心去晚了他给您穿小鞋。”

谁不知道这次科举舞弊案,祁远是负责协助沈知珩调查,严格说起来还是他的下属。

祁远被她的说法逗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可伸到一半时想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又笑着放下。

贺嫣心底小鹿乱撞,眼睛亮晶晶地目送他远去,琥珀急匆匆跑回来时,就看到她脸红红地呆站原地。

“小姐,刚才这边好吵,发生什么事了吗?”买了一堆吃食的琥珀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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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无语时,她眼尖看到地上一方烧红令牌,连忙捡了起来:“小姐,这是什么?”

“沈知珩的令牌?”贺嫣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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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乐呵呵接了过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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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物归原主,”正遗憾和二皇子没多说几句话的贺嫣,拿着小小令牌指向众人离开的方向,“他们现在,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琥珀:“?”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长久地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铁锈味,不大的刑房内,四面墙上都摆满了血迹未干的刑具,沈知珩坐在椅子上,戴着手套的手拿着烙铁,轻轻拨弄炭盆中的火焰。

火烧得极旺,照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沈知珩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祁远眉头紧皱,手边茶水碰都没碰一下。

这皇城司内狱,他不论来了多少次,都始终无法适应。

刚才还奋力挣扎的独眼男人,此刻被绑在墙角凹凸不平的十字柱上,见沈知珩迟迟不开口,终于忍不住了:“我不过是个开赌场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科举舞弊,你就算把我抓来,也问不出什么。”

沈知珩抬眸,语气古井无波:“你怎知本官抓你,是为了科举舞弊案?”

独眼男人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然呢?沈指挥使近来为了追查此案,闹得京都鸡飞狗跳,还有人不知道?”

沈知珩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你倒是嘴硬。”

独眼男人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沈知珩突然起身,拿着烧红的烙铁踱步而来。他身形高大,不笑时极具压迫力,独眼男人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也不由得吓得脸色一变。

“你、你要动私刑……”

话没说完,烙铁硬生生烫在心口,疼得他撕心裂肺大叫。祁远下意识别开脸,烫熟的肉味传来,引得他一阵阵反胃。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麻木,独眼男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跟此案无关……”

沈知珩静静与他对视,直到他视线忍不住漂浮,才不紧不慢地说:“带进来。”

谁?祁远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被绑了进来,一看到独眼男人便失声痛哭:“爹!”

独眼男人目眦欲裂:“沈知珩!你想干什么?!”

“皇城司的内狱,分大中小三种牢房,最大的一间,关了十余个囚犯,”沈知珩慢条斯理地放下烙铁,从容后退一步,“这十余人中,关的最久的有将近三年,若是将她们送进去……”

“知珩。”祁远蹙眉打断。

独眼男人死命挣扎起来:“沈知珩,你丧尽天良枉为人,你不得好死……”

沈知珩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抬手点了一下,飞鱼卫立刻捆着两个姑娘往外走,祁远当即呵斥:“都住手!”

飞鱼卫对视一眼,到底没听祁远的,直接将两人带走了。祁远知道在皇城司的地盘,即便是他也说得不算,只能咬牙劝沈知珩:“知珩,这条线断了,我们可以再查别的,纵然他作恶,他的孩子却是无辜,你不要……”

话没说完,外头已经传来女子惨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独眼男人瞬间面如死灰:“我招!我全招!”

一旁的师爷立刻铺好笔墨纸砚记口供,祁远急匆匆跑了出去,却看到两个姑娘只是被堵了嘴丢在角落里,负责盯着二人的飞鱼卫嬉皮笑脸,又怪腔怪调惨叫一声。

“二殿下,卑职学得像吗?”他笑着问。

祁远脸色铁青,许久才抿了抿唇。

不久之后,沈知珩从刑房出来,眸色清冷地看了祁远一眼:“被顶了名字的考生,半个月前投湖自尽,父母亲眷受不了打击,半月之内有五人随他而去。”

祁远微微一愣。

“她们身上的衣裳,是江南织造局所出云锦,寸锦寸金,就是卖了家中赌坊也买不起,”沈知珩勾唇,眼中皆是嘲讽,“踩着旁人一家老小的性命享用荣华富贵之人,也配称无辜?”

“知珩……”

“你自回京以后便纠缠不休,究竟是何目的?”沈知珩声音沉郁,眼神晦暗。

贺嫣惊魂未定,却还是拍了拍她的手,待她平静了才问祁远:“我、我不就是让他请个饭吗?不至于要动手吧。”

“殿下不必对谁道歉,这些腌臜事,本不该让你看见,”沈知珩神色淡淡,“今后再如此,殿下也不必过来,卑职处置便好。”

“你们……干嘛呢?”在门口等了半天的贺嫣,一不小心将他们的‘深情对视’尽收眼底,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沈知珩死死盯着贺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贺嫣看到他眼底浓郁的厌弃,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而睡太早的结果,便是没到子时便醒了。

从哪出来?不重要,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沈知珩。贺嫣正要说让他代沈知珩请客,结果话还未说出口,沈知珩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停不稳,直接撞上沈知珩的后背。

“什么味道?”她动了动鼻子,“好像是血……”

她小心后退一步,讪笑着看向他:“无……沈指挥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祁远刚要说什么,沈知珩已经走了,他只好跟上,贺嫣拿着令牌也赶紧去追。

许久,他撤刀离开,贺嫣一阵脚软,琥珀赶紧冲过去扶住她。

门外之人没有动静,举起的手也未落在她身上。贺嫣偷偷瞄一眼地面,看到他的长靴才确定,刚才看到的沈知珩是真实存在的。

贺嫣眨了眨眼睛:“那你要吗?”

“立大功了。”祁远感慨。

“我要的也不多,嗯……天快黑了,让无忧哥哥请顿饭应该不过分吧?”沈知珩走得快,贺嫣只能小跑着追。

“卑职怎敢。”

贺家夜深人静,连琥珀都睡了,贺嫣一个人无聊,便披上一件外衣去院中散步,结果刚一开房门,便看到沈知珩已经抬起了手,似乎正要敲门。

祁远苦涩一笑:“你别介意,他每次审完犯人,性子便会喜怒无常,过会儿便好了。”

“要,妹妹给的,当然要。”祁远笑着接过去。

祁远不住道歉,然而沈知珩始终面无表情,眼看着已经走出皇城司的大门,沈知珩还是不打算理他,祁远忍不住去抓他胳膊:“知珩!”

祁远苦涩一笑:“知珩平日从……出来,是不用膳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贺嫣嘴上抱怨,脸颊却红了。

祁远怔怔看着沈知珩远去,大门处的光逆他而来,将他高大的身影照得半虚半实,仿佛要羽化升仙。

“对了,”她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将木簪递给他,“无忧哥哥不要,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吧。”

贺嫣顿时开心了,挂着笑坐上自家马车。

她是开心了,琥珀仍愤愤不平,在马车上骂了沈知珩一路,到家立刻给贺嫣煮了安神汤。贺嫣本来不想喝的,但在她的逼迫下愣是喝了两大碗,晚膳没吃就睡了过去。

“我来送东西。”贺嫣说着,小心翼翼挪步到二人面前,第一眼先看沈知珩的手腕。

他猛地回神,连忙追上去愧疚道歉:“知珩,你说得有理,是孤错了,孤向你赔礼道歉。”

冰冷锋利的刀就架在脖子上,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讪讪开口:“我……我没什么目的?”

“我、我……”贺嫣心一横,咬牙道,“我做得还不明显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跟我装什么傻,非要我亲口承认才行?!”

“知珩!”祁远脸色一变。

没想到还有其他人,祁远赶紧松开沈知珩,看到贺嫣后勉强笑笑:“浓浓,你怎么来了?”

“二殿下心软是好事,可惜用错了地方。”

话没说完,沈知珩压抑了许久的戾气倏然爆发,抽出长刀反身架在她的脖子上。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笑着将令牌递过来:“无忧哥哥,你的令牌被我捡到了。”

然而她却和祁远一样不敢声张,因为刀离贺嫣太近了。

话音未落,便感觉刀刃愈发用力,下一瞬只怕就要划破脖颈,角落里等候的琥珀迟迟没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后差点把魂吓掉。

“真的?”贺嫣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立功了?”

贺嫣吓得抱头:“别打我!”

祁远更加无地自容:“孤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孤的气了。”

而她开了门,这手看起来就像要敲她了。

“知珩,你小心些。”祁远提心吊胆,生怕他伤了贺嫣。

“我是捡垃圾的?”祁远眉头微挑。

沈知珩眉头微蹙,倒是祁远目露惊讶:“竟然丢了?这东西可是父皇御赐,世上仅有一枚,幸好你捡到了,否则可就麻烦了。”

贺嫣:“?”

“沈指挥使太过分了!我要禀告贺老将军!”琥珀怒道。

祁远待她站稳,到底伸手摸摸她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祁远叹了声气,又安慰了她两句,贺嫣见他没心情,便提出告辞。

……只是喜怒无常?贺嫣心情复杂地看向祁远,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心底发毛,才缓慢开口:“道歉。”

沈知珩蹙眉避开,面无表情看向他,祁远与他对视,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我能讨个赏不?”贺嫣打蛇随棍上。

“……你都自称卑职了。”

贺嫣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话都不敢说了。

还好,护腕上还绣着小小的兰草,说明他暂时没有移情别恋的想法,至于祁远……嗯,他肯定是喜欢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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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沉默许久,试探:“对、对不起?”

沈知珩微微一顿:“我说,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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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她安神汤喝多了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么会在深夜的自家庭院看到沈知珩,沈知珩还说出了‘道歉’这种词。

开玩笑,沈知珩会道歉?她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而且……

“大半夜的,道歉?”她一言难尽。

沈知珩沉默片刻:“那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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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无言看了他许久,突然有点好笑:“沈指挥使,从分开就开始良心不安了吧?”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跑过来。

“抱歉,”沈知珩面色生硬,相比有错就认的祁远,他显然不擅此道,“今日白天,是我不对。”

贺嫣想了想,朝他伸手:“那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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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挑眉:“空口道歉啊,没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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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沈知珩突然扭头就走,她赶紧叫住他:“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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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取的意思是……您等会儿不是还要回来吧?”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贺嫣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今日没穿那身圆领暗红官服,而是换了件绣了文竹的白袍,身上也没有佩刀,相比之前多了些许书卷气,可周身的疏远冷离却并未减少,站在月光下俊美不似凡人,好像随时会散在月光里。

这人古怪是古怪了些,皮相却是极好,跟二皇子比也不逊色。贺嫣心里嘟囔一句,又扫了眼他手上薄如蝉翼的手套,突然问了句:“我给你的油,你擦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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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贺嫣啧了一声,“那可是上等的护手油,你不会给我扔了吧?”

“没有。”沈知珩这回倒是说话了。

也是,凭借沈指挥使的教养,收的礼物即便不喜欢,也不可能会扔,顶多是放在仓库吃灰而已。贺嫣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你今日差点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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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事,我是贺家仅剩的独苗,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看向她:“我并非因为惧怕贺家,才来向你道歉。”

“我知道,是因为做错事嘛,”贺嫣抱臂靠在门框上,“沈指挥使从前读书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君子,既是君子,自然行事坦荡、知错就改。”

沈知珩听出她话外之意,直接问:“你要什么?”

“要你娶我。”贺嫣回答。

沈知珩顿时皱起眉头。

贺嫣怕他死心眼真答应了,说完就赶紧接一句:“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有另一个要求。”

“你说。”沈知珩立刻道。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一看就很怕娶她。贺嫣啧了一声:“等着。”

说完,便急匆匆跑回屋里,拿了什么东西后招呼沈知珩去院中石桌前坐下。

“当着我的面,把护手油擦了。”贺嫣拿出蛤蜊式样的盒子。

沈知珩脸色顿时有些冷。

“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擦?”贺嫣反问。

沈知珩:“贺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但什么但,”贺嫣打断他,“这不是好意,是你做错事要付出的代价。”

沈知珩不说话了。

贺嫣也不逼迫他,只是靠着石桌盯着他看。

沈知珩脸色越来越凝重,肩膀也隐隐僵硬,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嫣强迫他卖身了。

许久,他到底面无表情地将手套摘了,一双手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贺嫣叫他涂护手油也只是一时兴起,可真当看到他的手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才短短几日,手上的裂伤更严重了,伤口深处的肉泛着白,连血丝都没有,十指骨节突出、指腹发皱,右手小指上还有严重的冻伤,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

大约是贺嫣嫌弃的眼神太明显,沈知珩冷着脸便要戴上手套,贺嫣连忙制止:“别啊,你答应我要擦油的!”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对,现在只是擦油是不够的。”

她看了沈知珩一眼,又跑回屋去了。

不多会儿,她带着一瓶药膏重新出现,然而沈知珩已经将手套戴上了。

“先涂这个,等晾干了再用那个。”贺嫣说完,才注意到他的手,“你怎么又戴上了?不是答应我要涂药吗?”

“我回去涂,免得恶心到贺小姐。”沈知珩一向淡漠的语气里,难得多了一分情绪。

贺嫣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你恶心了?”

沈知珩抬眸,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

她眼睛清澈干净,所有情绪一览无余。

没有厌恶。

沈知珩微微愣神,心口仿佛被什么重击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贺嫣趁机将他手套扯下,再次看到他一手的伤时,突然发现了不对:“你来之前洗手了?怎么感觉手指都泡囊了?”

沈知珩猛地回神,淡淡开口:“贺小姐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贺嫣腹诽一句,直接将药膏丢给他,沈知珩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涂药。

“指缝多涂一点,都烂了,还有虎口……”贺嫣指挥着,很快一盒药膏用了小半,然后便开始等风干。

沈知珩垂着眼眸,没有交流的意思,贺嫣却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会儿后忍不住问:“你看过大夫吗?”

沈知珩沉静如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我说的不是你的手。”贺嫣意有所指。

沈知珩顿了顿,淡漠开口:“贺小姐什么意思?”

“你今日喜怒无常的样子,我似乎在另一人身上见过,那人前些年战场杀敌十分英勇,可离了贺家军之后,性子便愈发捉摸不透,每夜每夜睡不着,后来大夫诊治说是心病……”

“贺小姐觉得我有病?”沈知珩冷声打断。

贺嫣眨了眨眼睛,确定他今天没带刀后:“是啊。”

沈知珩:“……”

短暂的安静后,他淡淡开口:“贺小姐想多了,沈某好得很。”

贺嫣点了点头:“所以只是单纯地讨厌我。”

“浓浓快来,”皇后笑着朝她招手,眼圈也红了,“长成大姑娘了。”

沈知珩扫了沈荷一眼,沈荷本来还在笑,顿时表情一僵,老实了。

贺嫣细数二皇子优点,数到最后心满意足,便催促琥珀为她更衣。

贺嫣只好在石子路上跪下:“参见五公主殿下。”

沈知珩停下,冷淡侧目:“何事?”

“这两样搭配着用,一日两次,不出半个月你的手就好了。”

果然,话题绕三圈,最终还是绕回了二殿下身上。

“五公主。”

“若真如此,就太好了。”皇后笑意盈盈透着欣慰。

贺嫣知道她是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但她大病初愈,总不好太过伤神,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娘娘,您那只烧蓝花瓶不错啊。”

贺嫣:“……”

“当初我离京,你为何没来送我?”贺嫣好奇。

“贺嫣?”

“见了五公主还不行礼?”刚才还笑得像铃铛一样的沈荷,当即板起脸呵斥。

这是打算让她一直跪着?贺嫣调整一下姿势,偷偷揉一揉酸疼的膝盖,心想这位最擅长软刀子磋磨人,她今天是要倒点霉了……所以要不要装晕逃走呢?

“五公主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然是最受宠的。”贺嫣莫名看了沈荷一眼,仿佛她疯了才会拿自己跟五公主比。

“以前不都是除夕设宫宴吗?难道规矩改了?”贺嫣好奇。

她这话不假,皇后无所出,所有皇子公主都养在她膝下,这么多皇子公主里,只有祁蕊和祁远最受宠,贺嫣也对此表示认同,但……

一夜无话,转眼便是天亮。

贺嫣摆摆手,显然不怎么在意。

温柔的声音响起,贺嫣只好上前,本来该立刻行礼的,可这一路全是石子地,坑坑洼洼的跪上去肯定很疼。

沈荷被气得要死,偏偏说又说不过,只能求助地看向祁蕊。祁蕊笑了一声,朝贺嫣伸手,贺嫣膝盖咯得发疼,一看她伸出手,还以为要扶自己起来,正要松口气时,就听到她又道:“这花瓶本宫眼馋许久了,可否借来一看?”

皇后娘娘染上风寒有一段时间了,她近来虽然没有进宫,但没少送东西进去,今早听说中宫的门开了,她便想进宫瞧瞧。

“……嗯。”贺嫣无语。

沈知珩:“来送奏报,这就走了。”

两人就此沉默。

今日阳光极好,她又吃太饱,抱着花瓶昏昏欲睡往外走,经过御花园时,突然听到一阵笑闹声,她当即就要换条路走,却还是晚了。

“为皇上效力,做什么都一样。”沈知珩回答。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嫣顿了顿,一回头便看到了某个跟她不熟的家伙。

贺嫣只当没听见,气得沈荷脸色都变了,五公主祁蕊笑笑,又重复一遍沈荷的话,贺嫣这才回答:“臣女来探望皇后娘娘。”

“去他大爷的不熟!我三岁时就认识他了,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十一年,他爹娘去世那段时间都是我在陪他,他还教过我音律识字,现在竟然说我们不熟!”贺嫣拍桌骂骂咧咧。

在帝后跟前长大的几个人里,就她和沈知珩、祁远是老大难了,若是一次能解决两个,自然是最好的。贺嫣看着皇后高兴的样子,心想到时候自己跟二皇子成了,应该也没啥差别吧?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没改,只是科举舞弊案刚了结,远儿和知珩立了大功,皇上想替他们办个庆功宴,也顺便警示群臣,这才决定在小年那日设宴,你到时候可要早些来。”

“卑职告退。”沈知珩垂眸。

贺嫣眨了眨眼睛:“啊……”

“那是道歉?我差点没被他气死!”贺嫣恼得脸都红了。

琥珀不懂:“你之前也说不熟啊,为什么他说同样的话就不行?”

祁蕊的脸更红了,贺嫣撇了撇嘴,抱紧直接将的小花瓶。

“是啊。”贺嫣点头。

“是老姑娘了,”贺嫣跪在床边,乖巧抓着皇后的手,“过了年就二十岁了。”

当年朝堂混乱奸佞横生,连贺家都遭人构陷,皇上会设皇城司肃清朝政不奇怪,她只是奇怪皇上为什么会想起让他一个文臣做指挥使,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答应。

“我说跟他说能一样吗?我说是替他开脱,他说就是没良心!”贺嫣骂完,仍觉心凉,“这人果真一点旧情都不念……不,他根本就没有情,冷心冷肺的,跟我二殿下比差远了!”

武职,却又不领兵打仗,即便统领禁军直隶皇上,看起来风光无限无人能及,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沈知珩沉默一瞬:“抱歉。”

贺嫣撇了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以你的学识,从翰林院始,不出二十年便能官至宰相,但做了武职……”

时隔六年重新出现在中宫,看到大病初愈的皇后娘娘,贺嫣鼻尖一酸:“娘娘……”

贺嫣恍然,刚要开口说话,皇后突然看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问:“本宫听说,你近来对知珩可是中意得很……”

“二十岁也小呢,本宫可是二十三岁才与皇上成婚。”皇后温柔道。

“原来如此,”祁蕊笑着看向她怀中花瓶,并未叫她起身,“母后对贺小姐果然不一般,连父皇送的花瓶也舍得赏。”

贺嫣咧嘴笑笑:“浓浓哪能跟娘娘比。”

贺嫣点头:“去看皇后娘娘。”

沈知珩没有废话,直接转身离开,贺嫣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唤他一声:“沈知珩!”

重新回到听雨轩,他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更衣,待到该休息时,突然看到桌上的护手油和药膏。沈知珩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重新涂了一遍。

祁蕊只是客套,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一旁的沈荷气不过:“不过是看在贺家的份上,若真论起来,五公主殿下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最受宠的。”

“沈指挥使刚忙完科举舞弊案,怎么不多休息两日?”祁蕊脸上泛起一抹红。

她正想对策,并未发觉沈荷跟祁蕊都同时看向了她身后。

沈知珩翻身越过院墙,趁着夜色离开了。

沈知珩回头,月光下眉眼清晰:“因为不熟。”

“怎么比不得,本宫看浓浓更好呢。”皇后笑盈盈,温柔的眼神像在透过她看别人。

沈知珩涂完药,答非所问:“我可以走了?”

“小姐要出门?”琥珀忙问。

许久,贺嫣忍不住又问:“你明明读书人出身,为何做了武职?”

“送奏报又不需经过御花园……”沈荷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看祁蕊一眼,“莫非是故意绕路?”

“恭送沈指挥使。”祁蕊福了福身。

皇后失笑:“你呀,每次来都惦记本宫的东西。”

“你进宫干什么?”沈荷又问,生怕她是来求赐婚的。

沈知珩微微颔首以示回礼,然后看向某个跪没跪相的人:“还不走?”

但看沈知珩的表情,应该是不想回答的。贺嫣摸摸鼻子,等他手上药膏风干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涂护手油。

说罢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立刻将花瓶包了起来。贺嫣乐呵呵地陪她玩笑打趣,期间有女官来了,一一回禀过几日的小年宫宴。

琥珀困倦地趴在桌上,直接抓住了重点:“所以他大半夜找你道歉来了。”

贺嫣在宫里待到晌午,等良帝抽空来中宫后,一起用了午膳才提出告辞。

贺嫣:“……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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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是要你尽快离宫?”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皇上什么时候让她尽快离宫了?贺嫣正茫然,突然回过味来……沈知珩竟然帮她解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正惊讶,祁蕊已经笑了:“贺小姐怎么还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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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蕊表情一僵:“贺小姐这是什么话,贺家满门忠烈,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

“说得也是,”贺嫣乐呵呵起身,“那若是无事,臣女就先走了,这花瓶……”

“母后赏的,贺小姐可要好好珍藏。”祁蕊温婉一笑,她生得眉眼平顺,虽然寡淡了些,却处处透着柔和。

贺嫣答应一声,却迟迟不动,直到沈知珩告辞离开,才笑嘻嘻追上去。

沈荷看着她欢快的样子,一时间恨得牙痒痒:“举止轻浮粗鲁,我们沈家才看不上这种女子。”

“贺小姐是天真烂漫了些。”祁蕊轻笑。

沈荷轻哼一声,心中仍然不屑,祁蕊脸上笑容淡去,垂眸看向墙角盛开的腊梅。

两人各怀心事,御花园里一时静了下来。

贺嫣抱着花瓶追上沈知珩,问:“不是说不熟吗?为何还要帮我?”

“贺家女儿,不该受此磋磨。”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啧了一声:“还是为了贺家啊。”

说完,她叹了声气,“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要装晕了。”

装晕倒是不难,但今天穿的是新衣裳,弄脏就不好了。

沈知珩闻言看她一眼,沿着长且空的宫道往外走。

贺嫣追在后面问:“你今日擦手油了吗?没有泡水吧?你那两只手哟,再不好好养护就真的要烂掉了,我劝你一日三次……”

“贺小姐。”沈知珩忍无可忍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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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想了想:“那你擦手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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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擦了吗?”贺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只有提到此事时,他才有那么一点活人的喜怒?

挺好的,既督促他养好伤口,又能惹他厌弃,简直是一举两得。

两人沉默对峙,沈知珩的眼神逐渐冷凝。

许久,他面无表情开口:“擦了。”

“骗鬼呢?”贺嫣挑眉,“让我瞧瞧。”

沈知珩蹙了蹙眉,没等她继续威胁,便已经去摘手套了。

丝绸的手套缓缓褪下,伤痕累累的手逐渐暴露在空气里,阳光太烈,贺嫣一时看不真切,便俯身凑了过去。

温热的呼吸突然喷洒在手背上,沈知珩后背猛地僵住,下颌线也因为牙关紧咬愈发锋利。贺嫣浑然不觉,确定他有好好涂药后,抬起头才发现他紧绷得有些不自然。

贺嫣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紧绷,沉默片刻后伸手戳了下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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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帮你适应,”贺嫣理直气壮,“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让人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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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摸了把他的脸,沈知珩微微一怔,回过神时她已经逃命一样跑了。

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清淡的水粉气久久不散,被她碰触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着火了一般灼热。沈知珩铁青着脸站了许久,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往哪放。

贺嫣怕他恼羞成怒再拿刀架自己脖子上,吓得使出吃奶的劲逃跑,以至于跑到宫门口时,禁军还以为她遇到刺客了,刷地一下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我没事……”贺嫣讪笑着回自家马车上,没坐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琥珀本来正在马车里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清醒了:“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急……小姐,你裙子怎么脏了?”

贺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自己膝盖上灰扑扑一片。

“刚才见着五公主了,给她行了个礼。”贺嫣随口回答,顺手将衣裙撩起来,果然看到膝盖上泛着淡淡的青。

是嫩嫩的粉色裙衫,边边上缝了一条茸茸的兔毛,瞧着暖和又乖巧,贺嫣嫌不够惊艳,却因为时间来不及,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宫了。

“……我一直在家待着呢,都没出门。”

“谢什么谢,都是应该的,”祁远噙着笑,“往后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告诉孤,莫要让孤从旁人口中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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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公主,贺家再恩宠不衰,我也不能顶撞她,”贺嫣眨了眨眼睛,“但是嘛,贺家的女儿,可不该受什么磋磨。”

哟吼,热闹了。

祁远在良帝背后站着,用唇语示意是他告了小状,贺嫣没忍住弯起唇角。

良帝在贺家待到深夜,才算兴至而归,贺嫣一路将他送到马车上,这才转头朝祁远福了福身:“多谢二殿下。”

贺嫣顿了顿:“旁人口中?”

两人说话的功夫,官员陆陆续续来了,时不时就会有武官来与贺嫣寒暄,贺嫣噙着笑一一回应,心里正觉得无聊时,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白面文臣带着妻女落座……

良帝叹气:“这件事是小五做得不对,寡人已经罚她闭门思过,日后不论是谁欺负你,你都不得隐瞒,定要第一个告诉寡人。”

祁远见她一脸疑惑,也愣了愣神:“外头那些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

琥珀越想越难受,等马车进家门后,差点就哭出来了。贺嫣倒是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下车时看一眼管家:“我膝盖疼得下不了地,今日起贺家闭门谢客,我何时好,贺家的大门何时开。”

贺嫣乖乖跪下:“嫣儿只是说膝盖疼要修养,可从未说过什么进宫一趟膝盖废了。”

“嫣儿哪敢说。”贺嫣小小声,眼角一耷便可怜兮兮的。

良帝一眼就看到她偷笑,怒道:“亏得寡人和皇后担忧不已,你这混丫头还笑得出来?!”

琥珀顿时皱眉:“行什么礼能行成这样?”

这不是当初给沈知珩递手帕的家伙吗?!

祁远也没在意:“那便当是歪打正着了,你这几日好好修养,可不要耽误了小年夜的宫宴。”

“普通的跪礼,只是在石子路上行的。”贺嫣耸肩。

良帝斜了她一眼:“知道了还不起来?”

流言沸沸扬扬传了两天,良帝突然微服来了贺家。贺嫣吓一跳,赶紧出门迎接,良帝一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顿时气笑了:“不是进宫一趟,膝盖都废了?”

……很难说皇帝伯伯不是故意的啊。

“人家可是公主,我还能直接反抗啊?”贺嫣懒洋洋靠在软枕上,“贺家是恩宠不衰,可也不是这么用的。”

“是,嫣儿知道了。”贺嫣乖乖回答。

五公主好歹是皇家的人,与皇家一损俱损,上点眼药就得了,哪能真宣扬出去败坏她名声……难道是琥珀昨日上街买伤药时说出去的?想到琥珀的性子,贺嫣顿时有些不确定。

良帝闻言,面色缓和了些:“既受了委屈,就该跟寡人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谢谢小姐!”

贺嫣瞧出来他心绪不佳,便赶紧转移话题,祁远配合着一唱一和,总算将他哄高兴了。

他随口一句话,贺嫣便直接挂在了心上,一直到小年之前,都在挑选那晚进宫要穿的衣裳,琥珀被折腾得头都大了,终于在小年夜当晚替她选好了衣裙。

贺嫣这样做,只是做个样子给帝后看,他们虽疼爱五公主,却从不是偏帮子女的性子,到时候知道她受了委屈,自然会替她出气,然而没想到刚关门两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街头卖菜的小贩都知道,贺家大小姐进宫一趟,膝盖都跪废了。

今日宫宴,所有皇家贵族及四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参加,贺嫣虽没有封号在身,但身份之重仅次于皇室之人,座位更是设在了诸位皇子公主的下方,而她的对面,便是沈知珩的座位。

良帝不是生下来就做皇帝的,自然也知道宫里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贯温柔的女儿,竟也能做得出这种事,心情一时间有些差。

琥珀眼睛一亮,立刻叫人闭门。

琥珀更不高兴了:“不管是什么,只是行礼都不该留痕,这明摆着跪超过半刻钟了,小姐你怎么能任由她欺负你?”

贺嫣立刻丧眉搭眼老实了。

贺嫣闻言,笑着起身,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后才撒娇:“嫣儿前两天膝盖真的很疼,皇帝伯伯您是九五之尊,不知道跪石子路有多痛。”

祁远见状笑着解围:“浓浓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父皇何必再苛责。”

贺嫣正偷偷跟他身后的祁远打招呼,闻言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腿,良帝冷笑:“还装!”

“小姐,皇宫好漂亮啊。”琥珀紧张地坐在贺嫣身后。

嘴上狡辩着,眼神却在问祁远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毕竟她还没往皇宫递消息,按理说他该不知道才对。

祖父不在,贺嫣便带着琥珀来见世面了,闻言也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找机会溜出去,我带你去逛御花园,那才叫漂亮呢。”

贺嫣精神一震,下一瞬便看到沈知珩进来了,今日依然是暗红圆领官服,收紧的袖口上一株小小的兰草。

琥珀闻言,心底顿时泛酸。她家小姐在漠城那可是人见人爱的宝贝,怎么一到京都就变了,昨天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今天又罚跪的,简直是受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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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还在陆陆续续带着妻儿来问好,贺嫣的心却已经飞到沈知珩跟那个白面文臣身上了,一边敷衍寒暄,一边用视线在两人之间飞快巡视。

近了近了,两人越来越近了……终于遇上,视线交汇的刹那,白面文臣脸一红,结结巴巴拱手行礼,沈知珩微微颔首,便直接去对面落座了。

就这样?贺嫣看看文臣的大红脸,又看看他身边浑然不知的妻女,突然忍不住啧了一声。大褚虽不算男风盛行,但也不算稀少,上至贵族下达百姓,歧视者甚少,但……好男风却娶妻生子者,却是实打实被瞧不起的。

沈知珩也是遇人不淑啊,万年的铁树好不容易开朵花,却是根卑鄙猥琐的狗尾巴草。贺嫣正同情着,突然感觉对面在看自己,她收回盯着白面文臣的视线看过去,正与沈知珩对上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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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贺嫣眨了眨眼睛,正要直接过去问清楚,却有一人挡在桌前。贺嫣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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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离京太久,已经有些不记得谁是谁了。

“贺小姐,我是林香啊。”公子哥殷勤道。

哦,林香,丞相之子,那个从小不学无术调戏良家的纨绔。贺嫣挂起一抹假笑:“林公子,好久不见啊。”

琥珀坐在后面,没忍住扬起唇角。她家小姐的客套话太贫乏了些,不管对谁都是这四个字。

林香却不计较,甚至在贺嫣想起自己后更高兴了,连连说要敬她一杯,琥珀见状及时挡下:“林公子,我家小姐还待字闺中,虽然与您是旧时好友,但……”

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后面的话却没说。

林香听懂了,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那、那改日?”

谁跟你改日。贺嫣假笑:“好啊。”

林香闻言,高兴地离开了。琥珀看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小姐,他先前好像往家里送过东西。”

“是吗?”贺嫣没当回事。她一张脸生得不错,背后又有贺家,纵然一副非沈知珩不嫁的德行,但也少不了有人献殷勤,这阵子贺家收了不少东西,能拒的都拒了,没拒了的便都堆在仓库里。

琥珀感慨:“我家小姐果然人人都喜欢。”

贺嫣乐了一声,一抬头又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于是朝他抛了个媚眼,沈知珩沉默一瞬,用戴了手套的手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林香就在沈知珩附近坐着,本来还高兴着,结果看到连水酒都不肯跟自己喝一杯的贺嫣,这会儿正大庭广众之下撩拨沈知珩,顿时气得一口气哽在心口。

皇子公主们陆陆续续到了,贺嫣一眼就瞧见了祁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是克制地对他点点头。祁远笑了笑,跟挨着她坐的九皇子说了句什么,九皇子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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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祁远在旁边坐下时,贺嫣心跳都快了一拍。

“小年安好啊浓浓。”他笑盈盈开口。

贺嫣喉咙动了动,一时没发出声音。

祁远也不介意,将自己桌上的一碟酥点递到她面前,贺嫣慌忙拿起一颗,刚咬一口,便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小五身边的嬷嬷宫人都被罚了板子,她也要禁足一个月,今年的过年份例也是全取消了,这几日母后一次都没去看她。”

禁足和罚俸都不算什么大事,但在皇宫这种捧高踩低的地方,无异于告诉众人她失了圣心,帝后这一波属实是替她出气了。

贺嫣心中感动,面上却装乖:“那五公主岂不是很可怜?您跟我说这个干嘛,搞得我心里愧疚。”

“少来,敢说你不高兴?”祁远眯起眼眸。

贺嫣无言片刻,到底是没忍住笑了。祁远看着她明媚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想笑。

琥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般配,正瞧得认真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沈知珩垂着眼眸,神色淡淡地独自饮酒。

啧,太孤僻,还是二皇子这样的适合她家小姐。

皇子公主一到场,帝后也就随之而来,贺嫣随众人跪拜行礼,起身时又一次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习惯性地挂起一抹笑。

沈知珩别开脸,落座后再不看过来。

这人怎么越来越不高兴,难道是因为看见旧情人了?贺嫣撇了撇嘴,缩起来看各路臣子拍马屁。时隔六年再看这样的场景,竟然哪哪都是新鲜的,热闹的舞乐虽比不上漠城凌冽的风,可也有种平和的美。

贺嫣看得高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飘飘然地想找祁远说话,却发现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也是,他可是今日庆功宴的主角,怎么可能会一直陪自己坐在这儿。她遗憾叹气,跟对面的沈知珩招招手。

沈知珩抬眸,桌前烛光映在他眼中,折射出碎片一样的光点。他似乎也喝了不少,眼神已经有些许涣散,却始终保持脊背挺直。

贺嫣笑笑,正要拎着酒壶去找他,林丞相突然先一步出现在沈知珩面前,刚才还饮酒作乐的众人突然齐刷刷看过去。

“怎么了?”醉得迷迷糊糊的贺嫣察觉到气氛不对,拉着琥珀问一句。

琥珀无奈:“沈指挥使这次办的是科举舞弊案,案子涉及多是文官。”

沈知珩猛地回头,已经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衣衫和头发都有些乱了,实在是狼狈得可以。

贺嫣气结扭头就走,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便又传来呕吐声。动静频繁,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到底没忍住回头。

贺嫣笑了,叫来一个宫人带她去,琥珀赶紧起身,走之前千叮万嘱她别乱说话,贺嫣不耐烦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可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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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呢?不会是被毒死了吧?贺嫣晃晃悠悠往外走,舞乐喧哗声被她渐渐抛至身后,渐渐的周围寂静无声,只余脚踩枯叶的动静。

贺嫣回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是不是想如厕?”

而十步远的对面,林丞相举杯笑道:“沈大人,你这次办案有功,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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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吞吞地走着,寒凉的空气随着她的呼吸变成白烟,醉酒的脑子也逐渐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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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哎呀一声往下倒,沈知珩眼神一凛,赶紧将人扯回来。当温软的小姑娘撞进自己怀中,他身体僵了一下,接着便要推开,贺嫣却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沈知珩的脸都涨红了,一只手无意识抓脖子,纵然有手套挡着,脖颈上已经出现一道道血痕。

贺嫣当即抓紧他的手:“你知道你已经把那杯酒吐出来了吧?”

祁远担忧地看向沈知珩,沈知珩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不放心,但还未来得及去瞧瞧,便被几个文臣绊住了手脚。一场本该闹起来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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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闻言,这才匆匆离开,结果她刚一走,某个有分寸的人就看到对面位置空了,于是也步伐虚浮地离了席。

“滚!”沈知珩还是同一个字。

说罢,便将两只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一个,沈知珩垂眸看去,便看到上面飘着一层荤油。

林丞相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脸色变了变后又要发难,良帝却冷淡开口:“爱卿若是醉了,便先下去休息。”

“所以?”贺嫣脑子都不会动了。

沈知珩刚要说话,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当即侧过身去呕了出来。其实他从晌午起便没吃过东西,能吐的也只有清水,但依然翻江倒海。

她脚步一停,一边默念不要多管闲事,一边还是没忍住朝着声音处走去。

贺嫣忍不住上前一步:“你需不需要……”

夜凉如水,月光沉沉,小桥流水的景观前,一向体面的沈大人单手撑着怪石,正俯身吐得昏天暗地。

……所以她跑出来干什么?贺嫣扯了扯唇角,刚要转身回去,便听到轻微的呕吐声。

吐完了,余光瞥见贺嫣眉头紧锁的样子,喉咙处仿佛又出现了钻心的痒意。他强忍片刻,到底克制不住去抓。

贺嫣看不过去了,三步并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伤害自己的手腕:“你是打算挠死自己啊?”

沈知珩一顿,抬眸看向她。吐了太多次,眼尾泛着红,瞳孔上也仿佛蒙了一层水光,脖子上血痕触目惊心。贺嫣莫名其妙地想,沈指挥使这个样子,还挺像街上流浪的小狗。

“天下文官,有三分之一皆是丞相门生。”琥珀说完,怕她再追问下去,便拿着糕点把她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贺嫣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我要帮你,你让我滚?”

小风一刮,贺嫣越来越清醒:“刚才林丞相往杯子里加什么了?肯定不敢下毒,所以是……让你吃荤了?”

沈知珩身体一僵,下意识便要挣脱,却被她死死抓住。

“……您少喝点酒吧。”琥珀叹息,突然调整一下坐姿。

良帝和祁远就在上方,看到杯子后神色顿时淡了,祁远刚要出面解围,沈知珩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嫣一脸无辜:“不是啊。”

“你装的?”沈知珩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愕然。

贺嫣又小酌一杯,问:“林丞相给沈知珩下毒了?”

看着怪可怜的。

“滚。”沈知珩薄唇轻启,眼睛愈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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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沈知珩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贺嫣默默抓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松开了,他会自己把自己挠死。

两人僵持许久,贺嫣突然问:“要不要找个地方漱漱口?”

沈知珩眼神一冷,想说若是嫌弃,完全可以放开他。

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到贺嫣咳了一声:“外面怪冷的……”

沈知珩已经到唇边的话,又突然没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无人的偏殿。

贺嫣打了盆水放在小桌上,然后就在旁边坐下了,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沈知珩皱了皱眉,便要端着盆离开。

“这里不分里外间。”贺嫣提醒。像这种不住人的偏殿,一眼就看全了,他躲能躲哪去。

沈知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沉着脸将水端到离她最远的角落。贺嫣嘴角抽了抽,干脆就随他去了。

不大的偏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水声,贺嫣歪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只觉刚刚消散的酒意又涌了上来,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殿内没有烛火照明,也没有地龙取暖,贺嫣虽然困倦,却并未睡踏实,半梦半醒地歇着。水声还在继续,一开始还克制着,渐渐就大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听着,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终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借着偷跑进窗子的月光看向沈知珩,只见他眉头紧皱,沉着脸不停搓洗两只手,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痕,此刻又裂出了新深度。

贺嫣:“……”总算知道他的手为什么是那副德行了。

她轻叹一声,走过去一把将水泼了,沈知珩洗手的动作猛地一停,整个人都陷入僵硬。

许久,他挺直了身板,面色平静:“抱歉,吓到你了?”

贺嫣眨了眨眼睛,不解:“你这六年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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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贺嫣感慨,“怎么六年不见,落了一身的毛病。”

沈知珩眼神渐冷:“让贺小姐失望了。”

“那倒不至于。”又不关她事,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沈知珩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要离开,却被她再次抓住手腕。

一晚上连续三次,纵使他厌恶被人触碰,这会儿也很难提起精神保持排斥了,于是贺嫣顺利将他带到桌前坐下。

“托您的福,我近来已经习惯带药了。”贺嫣叹了声气,从怀里掏出两瓶药膏,本来想让他自己涂的,可看到他连指头上都有细小的伤口,只能亲自来了。

沈知珩看到她亲自剜了一坨药膏,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第一反应便是后退,然而还未动,冰凉的药就覆在了伤口上。

伤口处瞬间传来刺麻的感觉,却不叫人讨厌,沈知珩到底没有再拒绝,只是后背依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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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轻嗤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房中昏暗,贺嫣只能无限凑近他的手,才不至于遗漏哪道伤口。沈知珩盯着她头上的珠花看了许久,最终扭头看向窗外。

月色朦胧,树影攒动,纵使皇家的御用花匠本事再好,也无法抵御萧瑟的冬天。

许久,贺嫣涂完最后一点药,终于长舒一口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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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着他的背影,小小声说一句:“又无视人。”

话音未落,沈知珩回头,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

“贺嫣。”他面色平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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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知珩的身影消失,贺嫣才后知后觉将珠花摘下,果然看到漂亮的珍珠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

……这人怎么老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贺嫣嘴角抽了抽,也跟着出门了,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祁远。

祁远看到她愣了愣,瞬间恍然:“你刚才跟知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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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片刻,皆是恍然。

贺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出来找他?”

“嗯,孤见他迟迟未归,有些不放心。”祁远笑道。

那你发现我也迟迟未归了吗?贺嫣有点想问,但觉得不合时宜。

“也发现你不见了,便想着你来寻他了。”祁远补充。

贺嫣满意了,正要说些什么,祁远突然问:“伤心了?”

贺嫣茫然抬头:“嗯?”

“在孤面前,你不用强撑,”祁远无奈一笑,又说了句,“孤刚才瞧着知珩,似乎不怎么高兴……”

贺嫣默默与他对视,懂了:“所以我们并非偶遇,而是你担心我……故意寻我来了?”

祁远看到她的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贺嫣看不下去了,直接吩咐琥珀:“给我查查这人身份。”

“贺小姐。”白面文臣紧张打招呼。

宫宴结束已是子时,贺嫣先带琥珀去御花园逛了一圈,等大部分车马走了才慢悠悠往宫门口走,结果刚走到宫道上,便看见某个白面文臣正磕磕巴巴跟沈知珩说话。

贺嫣一拍桌子:“放肆!”

贺嫣表示认同,想了想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琥珀得令,立刻走了。翌日下午,赵兰赵大人走到一处巷口时,被套上麻袋揍了一顿,贼人不明。

祁远看着她盈盈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贺嫣脸颊有些热,刚要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点响动,两人同时看去,便看到沈知珩朝这边走来。

贺嫣伸了伸懒腰,朝沈知珩招手,结果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离开。

白面文臣顿时闹个红脸。

她虽然行事无状,但该避嫌的时候也知道避嫌,等那两人走了之后,好半天才回座位上。

祁远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突然生出一分别扭。

从重逢起,她的脸上便一直挂着笑,祁远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红了眼圈,一时间仿佛回到六年前的夏天,她哭着奔向他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放肆,”琥珀添油加醋,“凭什么其他人都受罚了,他们还好好的当官?不给点教训难解我心头之恨。”

贺嫣从二人身边经过时,瞧着白面文臣脸红的样子心中唾弃,面上却热情跟沈知珩打招呼。沈知珩也不看她,直接就走了。

“是。”

“是林丞相的表侄,名叫赵兰,这次也牵扯到科举舞弊案里了,但只进了皇城司半日便出来了。”琥珀将打听来的消息转述。

当日下午,沈知珩看着府衙递来的卷宗,沉默了。

回了,只是没寄给你。贺嫣摇摇头:“祖父怕我伤情,这几年不准我与京都有任何往来。”

京兆尹脑子都快炸了,正愁得来回踱步时,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还不够,他的怜惜还不够。贺嫣稳了稳心神,下一瞬眼圈突然红了:“远哥哥,我也没办法。”

琥珀:“……”小姐果然是个疯子。

“这就来了。”祁远对贺嫣点了点头,便朝沈知珩走去。

贺嫣:“……”这狗脾气又怎么了?

“等过几日,微臣便登门道谢……”

沈知珩面无表情:“不必了。”

祁远顿了顿:“那你还会伤情吗?”

“拿什么拿,那可是贺家!”

祁远轻笑一声:“浓浓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都有自己的心事了。”

“嗯,喜欢。”贺嫣看着他的眼睛,竟然真有了落泪的冲动。

贺嫣:“……”

“怎么查到贺家头上去了?”京兆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贺嫣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衣领。祁远吓一跳,回过神后发现她在帮自己整理领子,一时间哭笑不得:“刚夸了你是大姑娘,现在就开始胡来了。”

赵兰、兰草……这就对上了。贺嫣啧啧两声,想起那人‘旧情难忘’的样子,突然有点不爽,再联想一下沈知珩昨夜突然的冷淡可能与他有关,就更不爽了。

祁远静静与她对视,好一会儿后伸手摸摸她的头:“那远哥哥就祝你顺利,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孤。”

祁远微微正色:“就这么喜欢他?”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乖乖点头。

贺嫣敷衍两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便看到沈知珩扬长而去,而白面文臣一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连妻女的催促声都没听到。

“帮你理一下领子,怎么就是胡来了。”贺嫣小小声。

师爷叹气:“反正查来查去就……您打算怎么着,去贺家拿人?”

“都过去了,漠城上下都待我极好,祖父也对我好,”贺嫣笑道,“我已经鲜少再想从前的事了。”

他眉眼沉静晦色,有一瞬几乎要没于黑暗,然而走到月光下,又是平静如水。

赵家报官后,京都府衙负责调查,然而查着查着……

贺嫣一本正经:“去见了月老。”

与祁远对上视线后,沈知珩道:“二殿下,皇上请你过去。”

“远哥哥,”贺嫣唤他,“你先前给我写的那些信,我都收到了。”

“小姐,你刚才干嘛去了?”不敢随意走动的琥珀都快急疯了。

“可不抓人的话,怎么给林丞相一个交代……”

那我喜欢你好不好?贺嫣心里热腾腾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却仍不敢说出来。

虽然贺家重心已不在京都,可查个臣子还是不难,只用了半日功夫,琥珀便将此人身份查出来了。

祁远笑笑,月光下眉眼温柔:“怎么办啊浓浓,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知珩呢?”

“对了小姐,六年前他父亲也曾伙同贼人弹劾过贺家。”

祁远回神,叹气:“既然收到了,为何没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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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的第三天,贺嫣往沈家送的东西,又一次被退回了。

“我花了三两银子才打听到,就是沈知珩让退的!”琥珀义愤填膺,“竟敢堂而皇之打贺家的脸,真是不想活了!”

“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恶霸。”贺嫣低着头整理书信。

琥珀见她不为所动,一时有些恼了:“小姐,你就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不要还省钱了,”贺嫣按照日期将信件排好,又把回信一一覆上,叠好后摆进箱子里,“不用想也知道,沈家能做主将东西退回的只有他,你还花三两银子去打听,真是败家。”

“……咱们回京还不到一个月,您就送出去半副身家了,怎么好意思说我败家。”琥珀无语,见她还在仔细给书信分类,便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想起整理这些了?”

“宫宴那晚,二皇子说起写信的事,我便突然想起来好久没整理了,”贺嫣全部收好了,小心把盒子锁好,这才笑盈盈看向琥珀,“等将来二皇子肯娶我了,我便将回信拿给他看。”

琥珀无言许久,叹气:“您对二皇子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这才哪到哪。”贺嫣笑着看向窗外,阴了两日的天空终于开始飘雪。

这是京都城的第一场雪,碎纸屑一样慢吞吞地往下落,而同一时间的漠城,想来已经银装素裹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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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最多半年,我就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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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在想家,这会儿已经跑到窗口看雪了。

“太冷了,小姐再出门,可要穿得厚点。”

贺嫣闻言突发奇想:“你说我给二皇子做件厚衣裳如何?”

琥珀想了想,真诚地问:“您是想和他断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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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您那针线活,还是算了吧,”琥珀敬谢不敏,“学了这么多年,连个手帕都不会绣,还做衣裳呢。”

“我怎么不会绣了?好几年前我就会了。”贺嫣嘴上不服气,可心里还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她也确实有点自知之明。

一主一仆围在窗前说笑,聊着聊着又提起赵兰。

贺嫣笑笑,换了个话题:“你揍了他之后,赵家和林丞相有什么动作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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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啧了一声:“不会被发现吧?”

“当然不会,我特意从外头请的打手,没叫咱们自己人去。”琥珀得意。

贺嫣:“那就行,这种骗婚还不忘旧情的狗男人的确该打。”

琥珀顿了顿:“什么叫骗婚还不忘旧情?我们不是因为他父亲参过贺家才揍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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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眯起眼睛:“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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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琥珀还要追问,贺嫣赶紧抄起手炉往外跑,琥珀紧追在后,两个小姑娘在湿润的小雪下追逐打闹,正玩得高兴时,管家突然急匆匆进来了。

虽然贺家在京都的宅子里,如今只有贺嫣一个主子,但平日府中有什么大小事,也是通过琥珀传达的,管家身为男子从未进过后宅,可此刻却突然不请自来,正在打闹的两人顿时老实了。

“怎么了?”贺嫣问。

管家:“小姐,皇城司的人来了。”

皇城司的人?贺嫣顿了顿,还未问清楚,便有两个飞鱼卫进来了。

“贺小姐,”飞鱼卫笑着抱拳,“您涉嫌一起买凶伤人案,跟我等去皇城司走一遭吧?”

贺嫣:“……”

琥珀:“……”

“胡闹!我家小姐怎么会跟买凶伤人案有关,定是你们弄错了!”管家呵斥。

贺嫣轻咳一声:“我收拾一下,这就去。”

管家:“?”

“小姐……”琥珀当即上前一步。

贺嫣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摆摆手,趁众人没注意压低声音:“我去沈知珩不敢做什么,你去就不一定了,而且我需要你留下,若是三日内我没出来,就替我进宫一趟。”

她都这样说了,琥珀只好点头同意。

贺嫣挺直腰板,微笑看向对面二人:“走吧。”

“请。”

皇城司做事还算讲究,知道没结案之前不好伤了贺嫣名声,特意派了一辆马车来。贺嫣在两人的注视下上了马车,一本正经地坐下。

她没等太久,沈知珩便来了,贺嫣听到脚步声回头,立刻习惯性地挂上笑容:“无忧哥哥。”

许久,沈知珩将茶杯放下,瓷器底座与红木桌边碰撞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撞进贺嫣的心里去。

门外飞鱼卫听到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看,看到这一幕后吓得赶紧溜了,顺便帮他们沈指挥使清场,短短一瞬的功夫,偌大的庭院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沈知珩见她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终于耐心耗尽:“来人,带贺小姐去内狱……”

“六年前构陷过贺家之人,每一个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又怎会时隔六年再去报复?”沈知珩神色淡淡。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因为我刚知道,他赵家六年前也曾落井下石。”

贺嫣愣了愣,心突然凉了半截:“……什么意思?”

沈知珩不解抬眸。

皇城司是什么地方?阎王爷进了都得脱层皮,她身份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那些皇子公主?而且沈知珩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当然,他们也没有旧情可言,甚至因为她时常胡闹,他还有些厌恶她。

沈知珩一顿。

沈知珩看着她,表情愈发冷淡:“六年前,我亲眼看见你趁二殿下睡着,剪下他一缕头发。”

“……是因为你。”贺嫣小小声。

“怎、怎么了?”贺嫣看着沈知珩冰凉的眉眼,突然生出几分怯意。

沈知珩面无表情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人奉了杯茶:“提醒你一句,人证物证皆在,你最好是配合点。”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松开她的手后淡淡道:“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假装喜欢我,但这件事到此为止,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说,贺嫣却听出了他的威胁,硬生生打个寒颤。

落落大方,姿态从容,然而……心里却是慌得一批。

贺嫣一脸为难,纠结了半天后憋出一句:“那我说实话的话,你不准生气。”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大褚未婚男女互许终身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我不去!”贺嫣吓一跳,眼看着有飞鱼卫进来,连忙表示,“我说实话!真的说实话。”

贺嫣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我之前见过他向你递手帕……”

贺嫣彻底怔住。

“所以我打他一顿,不过分吧?”贺嫣理不直气也壮。

“贺嫣,”沈知珩缓缓开口,“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下狱了。”

“原因。”

沈知珩沉默了。

许久,他缓缓开口:“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这个秘密保证只有……”

贺嫣怕他把自己丢下,连忙追上去:“我不过是喜欢你,怎么就可笑了?我也没有戏弄你,你要是不信的话……”

“说。”

沈知珩眼睛漆黑晦暗,内里犹如冬夜深潭,叫人难以瞧出深处漩涡。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分明什么?给了封口费?天真,即便是你家中忠奴,到了我皇城司也不敢不说实话,更何况只是你十两银子临时找来的打手。”

“可笑。”沈知珩甩袖离开。

“什么意思?”沈知珩蹙眉打断。

沈知珩摆摆手,飞鱼卫立刻退下了。

沈知珩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去。贺嫣被看得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故作无事地望望天看看地。

贺嫣轻咳一声:“也不是全因为你,我就是看不惯那种明明喜欢的是男人,却骗女子成婚的家伙,骗婚生子也就罢了,还动不动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德行,好像他多深情一般……”

所以他不会趁机公报私仇吧?

贺嫣:“……”

一听他连几两银子都报出来了,贺嫣顿时放弃挣扎:“是我干的。”

贺嫣:“……”

贺嫣心想那时候还没有皇城司,你怎么知道每个人都受到惩罚了?

“不、不是吗?”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贺嫣情急之下去拽他的袖子,沈知珩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身攥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抵在门上。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不影响我喜欢你。”贺嫣嘴硬。

贺嫣越想越怕,等随着两个飞鱼卫进了皇城司正厅后,更是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放。

“不可能,我分明……”话说到一半,贺嫣意识到说漏嘴,立刻闭嘴了。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直截了当:“是自己招,还是我刑讯逼供?”

两人沉默对视许久,沈知珩气笑了:“以为我喜欢男人,却还大言不惭说喜欢我,贺嫣,这样戏弄人很有意思吗?”

“贺嫣,”沈知珩声音泛冷,“你以为我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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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扫了一眼吓懵的贺嫣,转身往外走去,贺嫣下意识跟上,刚走进庭院,便扫到院外似乎有一抹身影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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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慌突然袭来……祁远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她不是要琥珀三日后再进宫求助吗?沈知珩遇见祁远了会不会直接拆穿她?祁远还未喜欢上她,若是知道她的心思了,会不会直接敬而远之?

不行,这件事必须得圆过去,否则她跟二皇子就没有希望了……贺嫣心一横,趁沈知珩不备,直接朝他冲了过去。

沈知珩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等回过神时她已经从他腰间抽出佩刀,反手架在了脖颈处。

“你做什么?”沈知珩眼神一变,下意识要去夺,但注意到她手腕用力的瞬间又猛地停下,“皇城司佩刀锋利无比,你不想活了?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我在很久以前,的确喜欢过二殿下。”

沈知珩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脸色顿时隐隐发寒。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离京六年,连他的模样都不甚记得,又怎会还喜欢他?”贺嫣脑子飞快转动,表情愈发委屈。

沈知珩轻嗤一声,视线却落在她的脖颈处。皇城司佩刀乃精铁锻造,分量不轻,她纵然双手握柄,这会儿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若是稍微失了轻重……沈知珩眉头微蹙,右手不动声色地抚上腰间佩玉。

“你不记得他,就能记得我了?”他反问。

贺嫣沉默一瞬,道:“我倒是想忘,可即便在漠城,也总有你的消息传来,道你多么风光多么英武,听得多了,就是想忘都难。”

“哦,我不信。”沈知珩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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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飞鱼卫突然动身往远处走,想来是祁远已经快到跟前,所以去拦了。

但也不知能不能拦住,她必须在他进门之前骗过沈知珩,否则他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只怕更没办法收场。

贺嫣沉默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狠心将刀刃朝脖颈压去。沈知珩终于变了脸色,手中佩玉径直朝她手腕射去,贺嫣吃痛松手,佩刀落地的瞬间,沈知珩也冲了过来将她扶住。

“你怎么敢……”他面色铁青,显然动了真怒。

贺嫣特意收了力道,加上他中途阻拦,所以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饶是只有一点皮外伤,也足以让她两眼泪汪汪了:“你不信我,我就以死明志。”

“胡闹!你这样轻视性命,可有想过贺老将军、想过贺家满门忠烈?!”沈知珩怒极,连身体都在颤抖。

贺嫣本来就疼,被他这么一吼眼泪瞬间掉下来了:“那你还怀疑我喜欢别人吗?!”

沈知珩呵斥都到了嘴边,可一对上她委屈泛红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贺嫣捂着脖子,指缝里泛着鲜红,衬得脖子愈发白皙纤细,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折,便能将其折断。

沉默不断蔓延,院外迟迟没有动静,贺嫣早已从沈知珩怀中退开,一边低着头哽咽,一边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他此刻的反应。

……所以他到底信没信?她要再演得更努力点吗?二殿下还没进来,应该是进不来了吧?

她漫无天际地思考,正想得认真时,沈知珩突然开口,声音还带了点沙哑:“贺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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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贺嫣却突然生出几分怯意……要不算了吧。

她刚要打退堂鼓,一个飞鱼卫便跑了进来,看到地上的佩刀和贺嫣脖子上的伤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赶紧道:“大人,二殿下来了,非要在此刻见您,卑职实在拦不住,特来问过大人。”

沈知珩没有回答飞鱼卫,只是静静看着贺嫣。

贺嫣在他的眼神审讯下,只能艰难摇了摇头:“没骗你……”

沈知珩这才淡淡道:“跟二殿下说,我今日没兴趣对贺小姐动刑,但他要是坚持见我,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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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卫没有多问,直接扭头走了,没过多久熟悉的衣角便又出现在视野里,接着消失不见。贺嫣默默松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沈知珩正朝自己走来,吓得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沈知珩察觉到她的恐惧,当即停了下来。

贺嫣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轻咳一声问:“你不会再发火了吧?”好像她的恐惧,皆是因为他发脾气。

沈知珩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上一条小路,贺嫣茫然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他走到拐角时侧目:“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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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无数条小道,贺嫣这才发现皇城司除了前头那两三进院子,后面还有一大片楼阁,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小。

沈知珩将她带进一间屋子,贺嫣一进门便忍不住道:“这是你平日休息的地方?”

沈知珩看向她,用眼神问她怎么知道。

贺嫣用力吸了一下:“我能闻到你的味儿。”满屋子全是皂角味,想闻不到都难。

沈知珩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半天才蹙眉说一句:“轻浮。”

贺嫣撇了撇嘴:“你要是信我,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自证了。”

“我没让你用这么大力气!”贺嫣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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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意是自己就算有罪,也不至于关进内狱,结果沈知珩听到她的提问,竟然真的回答了:“知道,反叛谋逆,杀人纵火,拐卖人口……”

“我看不见,而且也下不去手。”贺嫣眉头紧锁,说完之后见沈知珩迟迟不动,眉头又挑了起来,“别跟我说你碰不得人啊,刚才抓我的手腕,还跑来扶我,不都没事吗?现在让你给我上个药反倒为难了,你是不是……”

沈知珩递到唇边的杯子突然停下,缥缈的白烟逐渐模糊了他的脸:“皇城司也不是全然不讲人情,若是罪不至死的犯人病重,倒也会另寻一间房给她养身……”

沈知珩看出她的意思,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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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沈知珩紧绷后背盯着她看了片刻,默默将手抽回来:“我没事。”

“该。”沈知珩面无表情,非常冷血,气氛却莫名缓和许多。

沈知珩将手帕丢回来:“到了皇城司的案子,只有真相,没有隐瞒。”

“收到哪?”

沈知珩接过,一边仔细擦手一边淡淡道:“不可能。”

“的确,”沈知珩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倒一杯茶,“但我也没办法,皇城司只有一间内狱,只能将你关在那里。”

沈知珩竟然起身了,还真的走到水盆旁将药膏洗去。贺嫣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一只手下意识捂上脖子。

贺嫣:“……”

“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就是普普通通一点小争执而已,哪配称是皇城司的案子,”贺嫣一脸讨好,“再说我也是为了你才去打人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沈知珩静了半晌,唇角微微扬起。

他话音未落,贺嫣已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之前还偷看他一眼。

贺嫣怔怔看着他,半天才不可思议地问:“你要将我收监?”

贺嫣:“什么没事?”

问这句话时,她的眉眼间没有半点厌恶与排斥。

贺嫣才不信,但箭在弦上,只能让他速战速决。沈知珩垂下眼眸,已经蜕皮到发皱的指头上粘满药膏,在她细长的伤口上来回涂抹,与她光洁的皮肤相比,他的手指又秃又丑,还凹凸不平,只是简单涂个药,都像是亵渎。

“不会是起了敏症吧?”她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仔细观察,“怎么红成这样?”

“皇城司内狱。”

受伤还有这种好处?那是不是还能有别的好处……贺嫣殷勤上前,亲自递了手帕给他。

贺嫣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那里关的都是什么人吗?!”

说完,他静了静,抬眸看向贺嫣,“还有套麻袋打人的。”

“公报私仇啊你!”她眼泪汪汪。

虽然不合时宜,但贺嫣听到他这句词儿,还是没忍住乐了,结果扯到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转身去柜子里取了药膏和纱布。贺嫣见状,立刻将脖子伸给他。

贺嫣:“……”

沈知珩:“不能。”

“去啊。”贺嫣又一次催促,却不认为沈知珩会听她的,然而……

话没说完,沈知珩已经抽掉一只手套,剜一大块药膏摁在她的伤口上,顿时疼得她吱哇乱叫。

“若没事了,我便即刻将你收监。”沈知珩折回桌前,将手套重新戴上。

“没事了吧?”沈知珩问。

半晌,她艰难开口:“你不觉得,我犯的错跟这些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吗?”

“……我还什么都没说。”贺嫣无语。

贺嫣正咬着牙默默忍受上药带来的刺痛,突然发觉他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于是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他粘着药膏的手指已经泛红。

沈知珩没什么表情:“是你让我擦的。”

沈知珩沉默片刻:“我没用力。”

“没事也要清洗一下,”贺嫣说完,又赶紧补充,“稍微洗一下,可别一直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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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罪不至死又恰好‘病重’的犯人,贺嫣合理地得到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厢房。

“不是有很多空房吗?能不能给我换间大的,这里太小了,”贺嫣把厢房巡视一圈,看到桌上有荷花酥顿时咦了一声,“你们空房里还摆糕点呢?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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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不信,拈起一块吃了,顿时满足地闭上眼睛:“还热乎,不会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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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心想当然不可能,毕竟一刻钟之前还要将她下狱呢,估计是哪个飞鱼卫偷偷藏到这里的独食,却不料她突然住进来了。

沈知珩见她没有回答,索性转身离开,贺嫣见状赶紧叫住他:“沈指挥使!”

沈知珩停下,静静看着门外飘雪。这雪半晌午时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小两个时辰了,纵然下得不大,可房檐上还是积了厚厚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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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指挥使,沈哥哥,无忧哥哥……”贺嫣拈着没吃完的半块糕点,殷勤地凑过来,“你打算何时放了我呀?”

“我说过要放你?”沈知珩侧目反问。

贺嫣顿了顿,默默咬一口糕点:“马上就要过年了,您总不会要我一直在皇城司待着吧?”

“皇城司还算讲人情,罪不至死之人,过年会有一荤一素、一壶浊酒。”沈知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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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又要走,贺嫣欲哭无泪地抓住他的胳膊,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体一绷。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她嘤嘤嘤讨好:“无忧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若是世上之人犯错都以道歉为终,那便不必再有牢狱了。”沈知珩说罢,对上她泛红的眼睛,蓦地心头一顿。

半晌,他沉默别开脸,轻轻拂开她攥紧自己胳膊的手,“若无意外,除夕前会放你离去。”

“你打算徇私枉法?”贺嫣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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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没等她追问,沈知珩便已经离开了,贺嫣只好先安心住下。

不得不说皇城司的厢房虽然小,但也算五脏俱全,而且全是新的,厚沉沉的棉花被应该是最近刚晒过,又宣又软还不压人,即使屋内没有地龙,也全然不觉得冷。她本来担心没有女子能用的物件,可还没跟沈知珩提,便有飞鱼卫送了包袱来。

“是小姐家里给准备的。”飞鱼卫笑呵呵,态度比先前殷勤不少。

贺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关上门后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换洗衣裳,估计是琥珀给准备的。这丫头还算聪明,没有夹带什么信件,否则就真铁证如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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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的伙食也不错,不像沈知珩说的只有过年那天才有一荤一素,她一日三餐都有四菜一汤,早午膳还配了糕点,每日里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挺好。

但关键就是不能出门,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即便待在家里闭门不出时,也会时常在院中跑来跑去,进了皇城司的厢房后,就没离开过这方寸之地,急得她人都快疯了。

“无忧哥哥,你不是答应我要过年前放我出去吗?还有三天就该过年了吧,你能不能放了我啊!我出去以后肯定改过自新,再不违法乱纪了!”她趁沈知珩难得来一趟,赶紧抱着大腿痛哭。

沈知珩板着脸,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却因为她抱得太用力只能放弃挣扎:“你先松开……”

“我不,你不答应放我出去,我就不松开!”贺嫣声泪俱下,“这里一点也不好,我每天冷得睡不着,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这床被子,是皇城司最厚的。”沈知珩咬牙,试图趁她不备后退一步,然而这姑娘精得很,从头到尾都紧紧抱着,身前那点起伏无意间碰到他的腿,他顿时浑身僵硬再不敢乱动。

许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松开,我便放你。”

“骗鬼呢?”贺嫣不信,昂着头怀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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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大眼瞪小眼,正僵持时有飞鱼卫来,一看到两人姿势赶紧背过身去:“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沈知珩:“……”

静了片刻,他淡淡开口:“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赵兰赵大人来了。”飞鱼卫干笑。

沈知珩应了一声,待飞鱼卫走后低头看向地上某人:“再不起来,你就真出不去了。”

贺嫣闻言赶紧起身,沈知珩转身往外走,她犹豫一下也跟了过去。

赵兰在偏厅正坐立难安,一听到脚步声赶紧起身,扭头跟沈知珩对上视线的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指挥使……”

话音未落,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姑娘,愣了愣后也笑了出来,“贺小姐。”

贺嫣看到他的乌眼青,没忍住乐了:“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笑的。”

“贺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赵兰笑着说完,沈知珩已经挡在了他面前:“赵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对啊,你所为何事?”贺嫣从沈知珩身后探出头来,眼底是淡淡的警惕。这货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赵兰轻咳一声:“卑职是来撤诉的。”

“撤诉?”贺嫣眼睛一亮。

赵兰腼腆一笑:“卑职没想到是贺小姐,这才斗胆报官,如今既然真相大白,贺小姐性子纯良,想来也并非有意,此案不如小事化了,也省得劳烦皇城司,再说……”他看沈知珩一眼,脸又红了,半天憋出一句,“再说沈指挥使对卑职有恩,卑职无以报答就罢了,总不能再恩将仇报。”

沈知珩对他有恩,跟他撤诉有什么关系?贺嫣正疑惑着,就听到沈知珩淡淡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本官便替你们做主了结此案。”

“多谢沈指挥使。”赵兰恭敬一拱手。

沈知珩叫人拿了状子来,当着两人的面销毁了,赵兰道声谢便要离开,贺嫣赶紧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赵大人,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贺嫣叹气。打他的时候是真心的,现在人家不跟她计较,她道歉也是真心的。

赵兰摸摸鼻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笑呵呵道:“贺小姐,以后定要对沈指挥使更好一点才行。”

贺嫣愣了愣神,没等回答便看到他离开了,正看得出神时,沈知珩突然出现在面前。

“还不走?”他淡淡询问。

贺嫣眼睛一亮:“我可以走了?!”

“你若想留在皇城司过年,倒也可以……”

“她在皇城司这两日总是说冷,我以为是在骗我。”沈知珩眉头微蹙,声音泛着冷硬。

祁远赶紧将她接上马车:“想去哪?”

没等他把话说完,贺嫣已经朝着厢房方向跑了,他唇角无声弯了弯,又看了赵兰离开的方向一眼。

接下来一路,贺嫣都安安静静的,直到进了自家门才开始撒欢。

“不高兴不高兴,坐牢怎么会高兴,”这个时候该卖个惨的,可听到他说一直在等她,她真的很难惨起来,“二殿下带我出去透透气吧,我这几日真的……”

沈知珩无视他言语间的打趣,径直往外走去。

“在皇城司这两天,当真没受苦?”祁远还是介意她的伤。

“完了,小姐疯了。”琥珀一冲出来,顿觉天都塌下来了。

沈知珩无言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说罢,便亲自带着御医往贺家去了。

小船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就会撞上视线,气氛突然有一瞬微妙。

贺嫣没错过他的表情,一时间心跳更快了。

“怎么会风寒?”琥珀好奇。

重新站稳后,祁远担心地问:“没事吧?”

琥珀默默看向床上的贺嫣,贺嫣沉默望向房顶,脖子上的纱布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怜。

大夫:“应该是冻的。”

贺嫣小心地摸了摸脖子:“没有,我很好。”

手上传来炙热的温度,贺嫣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从前都不会这么安静。”祁远失笑。

贺嫣也不解释,只是笑嘻嘻拉着她转圈圈。

贺嫣只用了一刻钟就将所有行李收拾好了,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走时,撞见沈知珩正在廊下看雪。

“不知道,你定。”贺嫣眨眨眼。

“贺嫣。”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家。

“贺浓浓,装没听到是吧?”

飞鱼卫汇报了贺家的消息后,沈知珩起身便要出门,沈叶见状失笑:“大哥可是要去看浓浓阿姊?”

两人在湖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船靠岸。

贺嫣心头一动:“怎么说?”

祁远也不知信了没有,眼底满是懊悔:“是孤不好,那天就该直接闯进去带你走。”

贺嫣这场风寒来得气势汹汹,消息传到祁远耳中时,他顿时心生愧疚:“怪孤,当日不该拉着她去泛舟。”

“无忧哥哥,那赵兰刚才还嘱咐我,要我对你好点,可见他对你还余情未了呢,”贺嫣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可气,但一想到自己不用坐牢,也是因为人家大方不计较,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他看着也像个好人,就是太黏糊了,你可不要上他的当。”

祁远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心底突然一阵悸动:“你的手很凉,回去吧。”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了。”贺嫣赶紧解释。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无奈,贺嫣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回头看到祁远就在马车里坐着,她顿时睁圆了眼睛:“二、二殿下?!”

贺嫣自然答应。

贺嫣:“……”不想理你。

没听到,继续跑。

“今日雪晴,湖中景致不错,孤带你去泛舟。”

“二什么二,还不快上来。”祁远说罢,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纱布,顿时脸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怎么回事?沈知珩对你用刑了?”

然而乐极生悲,当天晚上她就病倒了。

“若是受了委屈,定要跟孤说才行。”

许久,祁远缓缓开口:“浓浓真的是大姑娘了。”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租一叶小船于湖上漂浮,贺嫣有点冷,但心却是热腾腾的,一张脸始终红彤彤,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事情没解决,你带我走也没用啊,”贺嫣光是看到他,快乐得都要飞起来了,“二殿下,您何时来的?”

琥珀叹了声气,帮她掖了掖被角。

“贺小姐。”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神秘兮兮地折回来,沈知珩看着她急切凑过来的模样,眼睛微微一动。

祁远先一步下船,贺嫣冷得腿脚僵硬,下船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祁远连忙抓住她的手:“小心!”

“好。”贺嫣红着脸答应。

沈叶一本正经地颔首:“这么说来是大哥的疏忽,那你确实得去瞧瞧。”

“嗯。”沈知珩没看她。

贺嫣默默擦掉手心的汗,乖乖地摇了摇头。

大夫诊完脉,留下两个字:“风寒。”

两人视线对上,祁远笑笑,贺嫣默默低头。

“孤就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祁远见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顿时没好气了,“跟无忧哥哥待了两天,很高兴吧?”

祁远想了想,叫车夫往东湖去了。

说到一半,勉强做出个泫然欲涕的表情。

贺嫣觉得自己已经尽到提醒的责任了,叹了声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当踏出皇城司的门口时,只觉连空气都充斥着自由。

终于出来了!她畅快地呼了口气,矜持地走到拐角后,便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她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无忧哥哥,我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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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和祁远同时往这边赶的时候,贺家也都没闲着。

琥珀匆匆熬好了药,盛好后和蜜饯一起用托盘端着往贺嫣寝房走。后天便是除夕,管家正在厨房安排菜色,采买的人天不亮就去了集市,留下的丫鬟小厮们,正努力将各个角落打扫干净,争取为偌大的贺家添一丝新色。

琥珀穿过一簇簇热闹,来到贺嫣暖烘烘的寝房,一进门便看到她正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翻来滚去,完全没有病了的样子。

“昨夜还在高热,怎么今日就这么精神了?”琥珀有些无奈。

贺嫣一看到她手中的药,顿时脸都苦了:“又吃药啊?不是已经退热了吗?”

“退了也得吃,大夫说了,要养上好几日呢。”琥珀叮嘱。

贺嫣顿时坐了起来:“那可不行,后天我还得出门呢,听说京都这几年改了规矩,除夕夜有赶年兽的游戏,君臣百姓同欢好不热闹,我一定要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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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无奈看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想着玩呢。”

“难得热闹嘛。”贺嫣想到出去玩的事,抓紧时间把药喝了,“唔……”

琥珀赶紧给她塞了块蜜饯,一时连连叹气:“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二皇子了,就该直接进宫求皇上救你了。”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你干的,”贺嫣哼哼,脖子上的纱布若隐若现,“不是说了三天之后再求助吗,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那你被抓走了,我担心嘛。”琥珀小声抱怨。

贺嫣斜了她一眼:“下次不准自作主张。”

“是。”琥珀被说得有点丧气,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可你不是很高兴吗?”

“……我何时很高兴了?”贺嫣莫名心虚。

琥珀瞪大眼睛:“二皇子在皇城司门前守了这么久,您敢说不高兴?!”

贺嫣默默盖好被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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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直接将被子盖过头顶,任她怎么唠叨都不出来。琥珀正拿她没办法时,突然有丫鬟进来说了什么,琥珀顿时笑了,推了推床上的蚕蛹:“小姐,你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

琥珀恍然:“既然已经睡了,想来是见不了二皇子的,那我这就去回绝他,让他改日……”

话没说完,贺嫣已经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完衣裳头发后,又给自己涂了一点点口脂,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了颜色。

琥珀嘴角抽了抽,等她重新躺好才去请了祁远进来。

“浓浓,可好些了?”祁远一进门便问。

贺嫣轻咳两声,一双眼睛如秋瞳剪水:“已经好多了。”

“看你气色,似乎不错,”祁远放心了,扭头看向身后的御医:“劳烦了。”

“殿下客气。”御医为贺嫣诊了脉之后,又叫人拿了她的药方,往上面添添减减。

御医忙活的功夫,祁远就坐在床边小凳上与贺嫣闲聊,言谈间皆是歉意:“是孤疏忽了,那日该直接将你送回来,而不是带你去湖上吹风,否则你也不会染病。”

“是浓浓自己想去的,跟二殿下无关。”贺嫣小小声,透着几分亲昵。

祁远扬了扬唇:“你如果喜欢,等春暖花开了,孤再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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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钩。”贺嫣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才敢伸出手。

祁远看着她瓷白的小手,一时间哭笑不得:“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说罢又想了想,将腰上佩玉取下递给她,“此物为证,如何?”

未婚男女一向喜欢用玉佩做信物,虽然知道他并非故意,但贺嫣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在他快起疑惑时突然一脸悲伤:“要是无忧哥哥像殿下一样,就好了。”

祁远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说了句:“知珩很好,只是内敛了些。”

贺嫣苦涩一笑,病体未愈的样子楚楚可怜。祁远盯着她看了许久,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一句话不过脑子便说了出来:“一定要喜欢知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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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远敛了敛心神,无奈开口:“他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是你努力就能打动的,孤怕你最终白忙一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贺嫣垂下眼眸,执拗又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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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在旁边看贺嫣演戏,只觉得牙都要酸掉了,索性就退了出去,独自一人在宅子里走走逛逛,看到祁远的马车在院内停着,不由得暗赞他细心,知道男未婚女未嫁,即便来探望也不好太张扬。

“几位大哥,马车就交给我吧,你们去后厅暖和暖和,再吃些茶点。”琥珀笑着招呼车夫和侍卫。

天寒地冻的,众人求之不得,立刻把马车交给她了,琥珀叫人将马车牵进马厩,正要去厨房找些吃食给贺嫣送去,门房突然急匆匆来了:“琥珀姑娘,沈指挥使来了。”

“……谁?”琥珀怀疑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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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见她呆站着没有反应,小心翼翼试探:“奴才这就请他进来?”

“等一下!”琥珀一个激灵,“我先去禀告小姐!”

说完撒丫子就往内院跑。

贺嫣正羞答答与祁远说话,琥珀突然冲了进来,两人齐刷刷看过来,她当即咳了一声:“小姐,厨房刚出一锅糕点,你要吃吗?”

“……不过一锅糕点,做什么大惊小怪?”贺嫣无语。

琥珀干笑:“这不是想让您赶紧尝尝么。”

祁远失笑,重新看向贺嫣:“你这个丫鬟,性子倒与你幼时有几分像,风风火火的。”

“我祖父就是看上她不懂事,才叫她留在我身边的。”贺嫣乖乖地笑,余光突然瞥见琥珀用口型说了‘沈知珩’三个字,唇角的笑顿时僵住了。

……沈知珩来了?!他这个时候来干啥!她刚让他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他,这个时候撞上祁远还能说得清吗?祁远万一把他们一起游湖的事告诉他了怎么办!

贺嫣心里的惊涛骇浪,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一分。祁远看出不对,连忙询问:“怎么了?”

“头疼。”贺嫣往床上一歪,虚弱了。

祁远顿时皱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头疼,御医……”

“应该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回……”贺嫣叹了声气,正要先把人赶走,就看到琥珀拼命小幅度摇头,于是又话锋一转,“先回小偏厅用些茶吧,我休息一下再与你说话。”

“既然你不舒服,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祁远无奈。

贺嫣脱口而出:“不行!”

“嗯?”祁远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现在走就跟沈知珩撞上了。贺嫣眼圈一红:“我许久没跟远哥哥说话了。”

祁远顿时心软:“好,那你先休息片刻,孤留下,等你有精神了再一同说话。”

琥珀赶紧请他出去,领着他到偏厅坐下后,又叫了管家来陪客。

“千万、千万别让他出去。”琥珀压低了声音。

管家惊疑不定:“为何?你和小姐想干什么?不会要拘禁皇子吧?”这可使不得啊!贺家纵然独得天恩,也不能轻易抓个皇子养啊!

时间紧迫,琥珀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匆匆道:“按我说的做!”

说罢,便又跑回寝房。

“怎么办啊小姐!”

贺嫣也快疯了,匆匆把祁远送的玉佩塞进枕头,又拉上她一起清理祁远留下的其他痕迹。

“沈知珩带人来了吗?”贺嫣尽可能保持冷静。

“带了两个随从,骑马来的。”琥珀忙回答。

贺嫣点了点头:“等下我拖住沈知珩,你把他的人安排到外院,再跟二殿下说我已经睡了,想办法让他从后门离开……千万要镇定,露出破绽就完了!”

“是是是……”琥珀连忙去了。

贺嫣又巡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破绽后才松口气,等重新倒在床上时,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贺嫣叹气:“可骗人到底不好,如果我是男子,岂不就是话本里说的负心汉?”

沈知珩沉默一瞬:“贺嫣。”

沈知珩盯着她不语。

车帘放下,车轮缓慢转动,朝着大门的方向去了。

沈知珩:“……”

“你觉不觉得我挺不好的,”贺嫣看着窗外,一张小脸被彩霞映得泛红,“就是个大骗子,把每个人都骗得团团转。”

沈知珩:“……”

“沈指挥使临时有事,你又一直抓着他的穗子,他用匕首把绳子切断才得以脱身。”琥珀一进门就看到她盯着穗子看,便主动解释一句。

“谢谢。”贺嫣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后又飞速藏进被子。

“嗯?”

贺嫣盯着手中玉佩看了许久,又惆怅地看向窗外大片的彩霞:“琥珀。”

“嗯嗯。”贺嫣偷瞄门外,看到琥珀‘无意间’经过时,心中万分紧张。

说罢,便起身了,“如此,孤便不多叨扰了。”

沈知珩无言许久,到底还是默认了。

寝房里,沈知珩给贺嫣盖上被子,听到隐约的马车声后下意识想扭头去看,却被贺嫣捧住了脸。

“这怎么不算本事,今儿早上多惊险啊,幸好您反应快。”琥珀笑道。

“……琥珀啊,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贺嫣本来因为生病有点悲春伤秋,这会儿被她搞得只想纳妾了。

“唔,谢谢。”贺嫣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知珩顿了顿,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对视片刻后视线又无意间落在她的唇上:“是没事,否则也不会有力气涂口脂。”

“嗯?”

“……是呀,但她昨晚起高热,一宿没睡,肯定要休息许久,”琥珀干笑着迎上去,“她睡之前还惦记您呢,要您别再等了,改日有时间再聚,还要奴婢代她向您道歉。”

祁远顿了顿,忍不住看向窗外:“眼下好像才早晨。”

贺嫣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是答应了,可又怕他突然反悔,于是偷偷揪住他腰上的穗子。沈知珩垂眸看向她鬼鬼祟祟的手,竟然有些想笑。

“……让我好好看看你。”小姑娘还病着,呼吸都是热的,唇上口脂不知何时被她自己咬得斑驳不已,盈盈的唇色逐渐显露出来。

贺嫣理不直气也壮:“是啊。”

沈知珩回神:“不用。”

沈知珩被她喝得一顿。

琥珀认真想了想,道:“如果小姐是男子,直接两个全娶了,再多添几个妾给他们做姐妹,生一大窝孩子,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就不存在什么负心不负心了。”

贺嫣哀哀抬头,可怜地看着他:“我不想让你走。”

轻薄完他,便故作无事发生?沈知珩眉头渐渐皱紧,心底突然生出一分名叫失望的滋味。

马车从马厩牵出,车夫与侍卫也到齐了,祁远上了马车又叮嘱琥珀:“叫她按时吃药,不要贪凉。”

“怎么了?”她问。

“你家小姐如何了?”祁远问。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沈知珩突然道:“你休息吧,我先告辞。”

“没事吧?”他视线落在床下的被子上,藏在手套中的手有些发痒。

“你在撒娇?”他问。

“啊……”

她惊呼一声,脑袋径直栽在了他腰上。沈知珩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下一瞬被某人双手环住了腰。

“无忧哥哥?”贺嫣又唤他一声。

琥珀手舞足蹈表示自己已经把沈知珩的人弄进前院了,这就去送祁远,要她好好拖住沈知珩。贺嫣心里默默答应,却不知自己眸光闪烁的样子恰好落在沈知珩眼中。

“赵兰不是已经撤诉了吗?难道你还要抓我?”贺嫣声音更小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床前早就不见了沈知珩的身影,而他绑了穗子的玉佩,此刻正在她手中攥着,上头的绳子断开,截面整齐,显然是被切断的。

“可以吗?”贺嫣语气又弱了下来。她行事莽撞无知,却天生有拿捏人心的本事,撒娇卖痴讨好招嫌,都是手到擒来,任谁都很难抵御她这点能耐。

几乎是同一时间,琥珀已经匆匆赶到偏厅门口,平复了呼吸才进去:“二殿下。”

“……你做什么?”沈知珩后背僵硬。

说完,便要离开。

沈知珩蹙了蹙眉:“嗯,你好好休息。”

琥珀忙屈膝:“奴婢送送殿下。”

“现在……就走?”贺嫣呆滞抬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贺嫣心不在焉,也没力气像平日一样撒娇卖痴,气氛便渐渐凝固了。短暂的沉默后,沈知珩缓缓开口:“你说了冷,我却不信,害你染了风寒,是我不对。”

“小姐可真有本事,一早上得了两块玉。”琥珀靠在床边打趣,“这样看来,沈指挥使还不算全然不近人情,至少还知道不能吵醒病中人。”

两个人又无话可说了。

沈知珩扭头看向门外,门外却空无一人,他蹙了蹙眉,再回头便看到贺嫣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

贺嫣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本事。”

“哦。”

沈知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是小姐聪明,换了别人还骗不到呢。”琥珀察觉到她情绪不佳,一本正经地安慰。

贺嫣无言片刻:“还真像他会做的事。”

祁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是。”琥珀忙答应。

一片安静中,沈知珩再次开口:“我去年得了一株灵芝,对风寒有些好处,但炮制需要时间,明日能给你送来。”

琥珀歉意一笑:“她睡着了,恐怕要到明日早上才能起。”

“好,谢谢。”

祁远摆摆手,离开了。琥珀赶紧亦步亦趋跟上,祁远奇怪地看她一眼,但也没有多想。

贺嫣:“别动!”

沈知珩到底没忍住,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把,把她盖了个严实。

怕沈知珩又要离开,贺嫣默默往被窝里缩了缩,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无忧哥哥,你能等我睡着再走吗?”

就这样?

这个时候走?岂不是正好撞见祁远?!贺嫣一个激灵,眼看着他已经起身,想也不想地起身去拦他,结果因为太过紧张,下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被子,直接一头朝他栽去。

贺嫣虽然是拖时间,但刚经历过一场心惊胆战,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自重逢开始,她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敷衍,虽说是因为病了,可沈知珩心里却有种被忽略的别扭。

贺嫣盯着他如远山泼墨般的眉眼,心跳与呼吸一同加速。

沈知珩进门时,就看到她虚弱地歪在床边,身上的被子掉下床一半而不自知。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干什么?”沈知珩忍不住后退。

沈知珩看着她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静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涂在额上,有醒神降温的功效。”

贺嫣:“……”

许久,马车声远去,贺嫣默默松开了手,脱力一般倒在了床上:“无忧哥哥,要吃点瓜果吗?”

沈知珩静静与她对视,喉结突然动了一下,僵硬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也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贺嫣心虚:“我能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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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在家躺了两天,终于到了除夕这日,贺家上下都用了红色装饰,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她虽然身体还未好全,但已经迫不及待换上新衣裳,拉着琥珀在家里上蹿下跳地贴春联。

“小姐哟,你慢点啊!”管家跟在后面操碎了心。

琥珀却摆了摆手:“管家放心,这点事难不倒小姐。”

“那也得小心,这还病着呢!”管家唉声叹气,“衣裳别弄脏了,还得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呢!”

贺嫣被唠叨得没法,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老老实实回寝房梳洗。

“今儿过年,所有皇亲贵眷都会进宫,我得给小姐好好打扮,绝不能输给那些养在京中的娇小姐们。”琥珀挽起袖子,准备大展拳脚。

贺嫣兴致不大,只是催促:“简单点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放心吧小姐。”琥珀熟练地将她头上的发带解开,用乌木梳一点一点地梳。

贺嫣头发浓密且黑顺,长长地垂下来像泛着光泽的缎带,只是披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琥珀默默欣赏片刻,挽起一捋头发开始编发髻。

她给梳了一个逐月髻,弯弯地扣在贺嫣鬓边,弃了金银珊瑚之类的头面,全用了珍珠首饰,圆圆润润的点缀发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精致不说,还平添了一份温婉。

贺嫣打个盹的功夫,头发妆容全都弄好了,她困倦地看向镜中,一时间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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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晃了晃脑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跟着晃了晃:“好看,但是有点别扭。”太大家闺秀了,跟平日的她不太一样。

“好看就行,保证小姐惊艳四座。”琥珀笑了。

贺嫣也跟着笑笑,揣上暖炉就进宫了。

她到宫门口时才已时,听闻良帝还在御书房议事,便直接去了中宫。虽然来得不算晚,可等她踏进中宫的门槛时,才发现里头已经挤满了来请安的人,一眼看去全是各家的夫人与小姐。

“贺小姐。”众人笑着寒暄,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装扮。

京都今年时兴珐琅彩首饰,几乎无人戴珍珠,可如今瞧见她大方温婉的样子,又莫名觉得时兴的东西过于俗气。

贺嫣无视众人各异的眼神,垂眸屈了屈膝:“诸位夫人好。”

话音刚落,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五公主祁蕊的视线,于是当着众人的面笑着行大礼,“参见五公主。”

祁蕊闭门思过到今日才被放出来,哪还敢让她再行大礼,于是在她跪下之前匆匆扶住她,和善道:“贺小姐不必拘礼。”

贺嫣也不跟她客气,顺势就站了起来,抬头看到沈荷不服气的样子,还朝她挑衅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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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荷气结,旁边的沈大伯母郑淑听到动静回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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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却已经走了过来:“大伯母好。”

郑淑如今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紧张,生怕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于是匆匆回应之后忙道:“娘娘刚才还提起你呢,你赶紧进去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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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不必通报便能畅通无阻地进正殿,不少人心底都有些酸,刚才还跟郑淑聊天的贵夫人,此刻捂着唇轻笑一声:“贺小姐真是独得天恩,叫我等好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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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贺嫣一瞧见皇后便笑着迎了上去:“给娘娘请安。”

“快来,”皇后笑着将她招呼过来,第一句便是问,“小五可有为难你?”

她先前身子不适,良帝便没将祁蕊和贺嫣那点矛盾告诉她,等她知道时,祁蕊已经闭门思过了。今日两人都来请安,肯定还会遇上,她便怕贺嫣再会受欺负。

贺嫣知道她的担心,闻言笑了笑:“娘娘放心,五公主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皇后松了口气,又道,“你虽是贺家女,但连个封号都没有,难免以后会再受人欺负,不如本宫替你……”

“好娘娘,您饶了我吧,”贺嫣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求饶,“树大招风,贺家已经得了无上荣耀,实在不宜再往我身上添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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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嘿嘿一笑,靠进她怀里:“只要皇帝伯伯跟娘娘宠着,即便我是白身,也无人敢随意欺负的,娘娘就放心吧。”

“你这是让本宫多疼疼你啊。”皇后眉头微挑。

贺嫣眨眨眼:“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浑厚的声音响起,屋里顿时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贺嫣一抬头,就看到良帝进门来了,而后面跟着的,便是祁远和沈知珩。

视线只一触即分,贺嫣乖乖行礼:“给皇帝伯伯请安。”

“怎么瞧着又瘦了些?这几日宫门都不踩一下,可是去哪疯跑了?”她被皇城司抓走和生病的事,祁远和沈知珩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良帝,他才有此一问。

这两人没说,贺嫣自然也不会主动坦白,于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便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因为是除夕,良帝心情极佳,拉着皇后的手说个不停,贺嫣被晾在一旁,忍不住往祁远和沈知珩的方向偷瞄。

两人今日都没戴玉佩,瞧着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换了新衣裳,从头到脚都带着几分新气象。贺嫣瞧着瞧着,眼睛里就只剩下祁远一人了,恰好沈知珩看过来,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挂上一抹笑。

良帝恰好看到她的笑,顿时恨其不争:“瞧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

“我怎么了嘛。”贺嫣顿觉冤枉。

良帝不悦:“你说怎么了,姑娘家要矜持!”

“父皇这就有点难为浓浓了。”祁远笑着解围。

贺嫣闻言轻哼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

良帝叹了声气,扭头看向沈知珩:“知珩这段时间,定是苦恼得很吧?”

沈知珩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未有所反应,皇后便笑了:“能被咱们的浓浓瞧上,知珩心底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母后,你确定?”祁远眉头微挑。

贺嫣被他们几个同时打趣,闹得脸都红了:“二殿下!连你也欺负我!”

说罢,就要去打他,祁远笑着躲到沈知珩身后,贺嫣当即绕着沈知珩去抓他,两人正僵持时,沈知珩突然往旁边退了一步,贺嫣如愿打到了祁远。

两个人加起来都四十多了,却还像孩子一样。良帝看得摇了摇头,一扭头就看到沈知珩唇角挂着一丝笑意,他愣了愣仔细看,沈知珩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嗯,肯定是他看错了。

贺嫣身子还未好全,玩闹片刻便累了,等良帝带着祁远和沈知珩离开后,便神色恹恹地借了中宫的偏房歇息,结果一不留神就睡到了夜里。

“可算是醒了,”琥珀无奈,“宫宴已经结束了,刚才皇上赐了菜,正在小厨房里煨着,您简单吃点吧。”

贺嫣大惊:“宫宴结束了?那皇上他们呢?还在宫里吗?”

每年宫宴结束,帝后都会携重臣及家眷登城楼观烟火,也算是与民同乐。那是她每年最喜欢的环节,更何况这几年还添了赶年兽的游戏。

她这几日乖乖吃药,不就是为了能去赶年兽吗!

“已经去城楼了,不过烟火还未开始,您快点吃,还来得及。”琥珀催促。

贺嫣闻言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不吃了,先去城楼!”

琥珀无奈,只好随手拿了些点心跟上,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烟火开始之前赶到城楼。已过了戌时,城楼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贺嫣和琥珀手牵着手才没被人群挤散,正努力往入口处游时,头顶突然炸开一道尖锐的响动,接着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嗯?”贺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贺嫣:“那我自己吃。”

“……这时候上哪找爽口的菜?”琥珀无奈,“早就让你吃饱再来了。”

……还用说吗?因为不想给啊。贺嫣嫌他太烦,但又碍于他爹的身份不好太冷漠,只能勉强敷衍。

“唔,果然都是素的,”贺嫣遗憾摇了摇头,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马蹄,“不过也很好吃就是了,你要吃吗?”

贺嫣叹了声气,揉揉咕咕叫的肚子,突然乖巧看向沈知珩:“要不……”

“知珩,小气了啊。”祁远调笑。

旁边的祁蕊唇角微微扬起。

“谨遵皇帝伯伯教诲,愿皇帝伯伯新一年安康顺遂,我大褚昌盛太平!也愿皇后娘娘福寿康宁、永葆青春。”贺嫣在漫天烟火下笑着说吉祥话,把帝后哄得直乐,果然收到两个厚实的红包。

林香在周围徘徊许久,正不知该怎么来搭讪,听到两人对话后立刻道:“这附近有个不错的酒楼,贺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一同去尝尝?”

贺嫣:“……好吧。”

林香叹了声气:“我不过是想请贺小姐用顿便饭,贺小姐怎么连这点颜面都不给我。”

“这个贺嫣,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沈荷恨不得上前把两人隔开,但想起祁蕊闭门思过后,自己也在祠堂跪了好几日的事,到底还是不敢再去招惹。

贺嫣回神,连忙拉着琥珀跑到他身边,沈知珩扫一眼她的脸,确定气色还算可以后扭头往城楼入口走。

她是在敷衍,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未婚男女的闲谈。祁蕊注意到沈知珩正在朝那边看,便噙着笑走过去:“这样一看,贺小姐与林公子倒也有几分相配,对吧?”

烟花还在盛放,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仿佛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贺嫣也心情极好,叭叭地跟琥珀说个不停,琥珀怕她饿着,时不时喂她一块糕点。

祁蕊扯了一下唇角:“沈指挥使向来是妥帖的。”

贺嫣惦记着赶年兽的事,急匆匆吃完便要回城楼,却被沈知珩突然叫住:“等等。”

“那不是急着看烟火嘛。”贺嫣小声嘟囔。

“卑职正在值守,只怕不好与殿下闲聊。”沈知珩淡淡道。

“荒唐。”沈知珩神色冷淡,却不见指责。

沈知珩:“……”

“我何时叫你了?”沈知珩问。

然而贺嫣天生不知难堪为何物:“你在心里叫我了,我都听见了。”

沈知珩顿了顿:“五殿下在跟卑职说话?”

沈知珩便不再问了,重新看向天空炸开的烟花。贺嫣摸摸鼻子,也干脆在他旁边站定,两人皆生得貌美,站在一处不知多赏心悦目,原本没往这边看的人,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祁蕊表情略僵,很快又恢复正常:“不过是闲聊罢了。”

沈荷闻言忙道:“我大哥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您也知道贺家……反正我大哥也好,我母亲也罢,皆是看在贺家的面子上才给她几分颜色,否则早就不搭理她了。”

“唔,太甜了,”贺嫣很快便腻了,“想吃些爽口的菜。”

贺嫣看向对方,认出是林丞相的儿子、小年宫宴向她献殷勤的人,便客气婉拒了:“多谢林公子美意,我也不是很饿,就不去了。”

贺嫣揉了揉肚子:“我都饿成这样了,你还骂我荒唐。”

贺嫣笑嘻嘻说了几句讨好的话,祁远果然拿出一个红包给她,正和祁蕊一起赏烟花的沈荷瞧见了,心里一阵泛酸:“皇上他们对贺嫣也太好了,五殿下您都没有吧?”

“还不走?”他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说着话,已经到了沈知珩面前。

贺嫣轻哼一声,揣着红包去找琥珀了。

贺嫣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祁蕊,闻言眼睛一亮:“有八宝鸭吗?”

“真的不去吗?那家的八宝鸭甚是美味呢。”林香不死心。

“她这份恩宠,是贺家满门性命换来的,本宫可要不起。”祁蕊微笑道。

“不用。”

所有人都驻足欣赏,齐刷刷盯着天空,正入神时,周围的人突然流水一般分开。贺嫣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沈知珩挎着佩刀,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宫里没有给红包的习惯,这份殊荣只有贺嫣一人拥有,本以为离开六年,今年是收不到了,没想到还有。贺嫣小心地将红包装进口袋,一抬头便对上了祁远的笑眼。

祁蕊脸色不怎么好,勉强笑笑:“也得沈指挥使愿意,她才能阴魂不散。”

“没有。”沈知珩说。

贺嫣无言片刻,拒绝了:“算了,我不想吃素。”

马车外热闹一片,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贺嫣也是饿坏了,独自一人埋头苦吃,全然顾不上对面的沈知珩,好在沈知珩也不介意,只看着她将脸颊塞得鼓鼓囊囊。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还是摇了摇头。

贺嫣盯着天空看了片刻,很快便觉得无聊了:“什么时候开始赶年兽?”

祁蕊猛地看向沈知珩,有一瞬间险些失态。

贺嫣被林香缠得越来越心烦,一抬头对上沈知珩的视线,当即朝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啊?沈指挥使叫我呀?叫我有事吗?”

沈知珩没有应声。

祁蕊尴尬一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贺嫣紧随其后上了城楼,先去向帝后请安,果然被良帝说了几句:“又过一年,虚长一岁,可不能再这么懒了。”

沈知珩静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贺嫣看清楚是什么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沈知珩不为所动。

然而下一瞬,沈知珩缓缓开口:“我马车里有皇上赏的食盒。”

“一岁一礼,平安顺遂。”沈知珩说罢,将红包递给她。

“烟火结束。”沈知珩回答。

烟花一朵朵炸开,贺嫣收了三个红包后,又习惯性地看向沈知珩。没办法,虽然他一直标榜他们不熟,可她曾经在京都时,他年年都没差过她的红包,既然其他三人都给了,那……

他只比贺嫣大两岁,又是同辈,按理是不必给她准备红包的,可无奈某人计较得很,每年临近腊月就开始变着法地提醒,他也就习惯备一个了。

“看什么看,没说吉祥话之前,孤可没有红包给你。”祁远玩笑道。

贺嫣摸摸鼻子:“那不还得一会儿?”

祁蕊见她还要纠缠,唇角顿时微微扬起,打算看她难堪。

“你觉得呢?”沈知珩反问。

沈荷一想也是:“反正要是我,宁愿家里人都平安活着。”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封闭的马车里,打开了良帝亲赐的食盒。

话音未落,妥帖的沈指挥使突然侧目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又在小姑娘看回来时移开视线,祁蕊彻底笑不出来了。

贺嫣怔怔抬头,只见漫天烟花盛放,将整个京都城都照得如白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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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簇烟花炸开,有光透进马车,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贺嫣怔怔看着沈知珩手中的红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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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要要,”贺嫣赶紧接过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她顿时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没准备。”

“从前忘了一次,你絮叨了小半年,怎还敢忘。”沈知珩说着,眉眼如冬雪初化。

贺嫣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这么难缠呢?”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侧目看向马车外,烟火已经结束,庙会开始了,偌大的京都城灯火通明,所有人不眠不休迎接这个新年。

马车里静了许久,沈知珩总算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折身朝马车伸出手。贺嫣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腕小心跳下来,指尖无意间碰触到那朵小小的兰花时,没忍住抠了抠。

沈知珩看她一眼便离开了,贺嫣摸摸鼻子,独自一人上了城楼,才发现良帝他们已经离开,只有未婚的公子小姐们三两成群,抱着斗篷与面具说说笑笑。

贺嫣正不明所以,突然被琥珀一脸神秘地拉到角落,下一瞬手里就被塞了一件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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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嘿嘿一笑:“赶年兽的装扮啊,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游戏分为两方阵营,一方扮年兽负责躲避,一方扮勇士负责抓捕,以子时为限,若是在此之前年兽全军覆没,便是勇士胜,若是有一只年兽存活,那便是年兽胜。”

贺嫣今年过年最期待的便是这个游戏,因此非常认真地听规则,沈荷跟着祁蕊从旁边经过时,看到她手里的斗篷顿时就笑了。

“贺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沈荷嘲笑,连旁边的祁蕊也跟着笑。

贺嫣一脸莫名,随即注意到她们的斗篷似乎跟自己的……不太一样。自己这件流苏更多,颜色更鲜艳,抖一抖波光粼粼,仿佛自带光泽。

祁蕊的话很快验证了她的想法:“贺小姐可要仔细躲,别一出场便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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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讨厌鬼走后,贺嫣无奈看向琥珀,琥珀讪讪一笑:“我去拿斗篷时,就只剩这件了,我瞧着还挺漂亮……要不我们不玩了?”

“玩,怎么不玩,”贺嫣直接将斗篷披上,随意拿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们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话是这么说,可真等开始了,她才发现穿着如此招摇的斗篷,就是想躲也难,更何况勇士无处不在,年兽却只有十个,沈荷二人又存心与她过不去,她几乎一下城楼就被围困了。

虽被围困,祁蕊跟沈荷却没有抓她的意思,只是召了一群人围困她,手持柳条去打她身上的穗子,一边打一边道:“这叫抽祟气,抽得越多,贺小姐来年就越好呢!”

“放屁,要抓就抓,哪这么多废话。”贺嫣气愤。

虽然她们的柳条很细,抽在厚厚的斗篷上不疼不痒,但她被挤在角落处出不去,只能为人鱼肉的滋味并不好受。

沈荷笑了:“抓不抓是我们的事,贺小姐若是不想玩了,就把斗篷解了投降就是。”

“是呀贺小姐,你可以投降的,”祁蕊笑笑,“只要将面具给本宫就好。”

投个屁!贺嫣狼狈闪躲,趁祁蕊没注意猛地推她一把,直接把人推倒在地上。众人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公主都敢偷袭,一时不察让她跑了出去。

众人连忙去扶祁蕊,关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祁蕊咬着牙挤出一点微笑:“不用管我,快去抓年兽。”

众人闻言当即朝贺嫣追去,一时间追兵队伍浩浩汤汤好不壮大,除了扮演勇士的,寻常百姓瞧见也会玩笑着给她两下,以此讨个吉利。贺嫣一边跑一边叫苦,心想早知成了年兽如此凄惨,她说什么也不会参加。

夜深了,热闹如旧,贺嫣拼了命往前跑,跑到一处小巷时突然被一股力量扯了进去。她惊呼一声,下一瞬嘴就被捂上了。

当体温隔着柔软的丝绸传递到嘴上,贺嫣迟缓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站着不动了。

狭小的巷子里,她的后背紧紧贴在那人怀中,屏住呼吸听外头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呼啦啦远去,才松一口气要出去。

然而她刚动一下,身后的人便扣住了她的肩膀。

“嘘。”沈知珩声音低沉,似是从喉间溢出。

贺嫣顿了顿,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巷外有人小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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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进去,万一在的话,我是抓还是不抓?”那人啧了一声,“不抓吧,可能得罪五殿下,抓吧,万一贺嫣记仇了,那倒霉的还是我。”

贺嫣:“……”这人脑子也不蠢嘛。

脚步声渐渐靠近巷子,贺嫣默默往后退了退。她本意是尽可能减少存在感,却忘了身后还有人,沈知珩只觉她的身子越贴越紧,原本还算从容的身体顿时渐渐紧绷。

许久,巷外终于没了动静,贺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沈知珩,才发现他早已换掉圆领暗红官服,只着一件寻常不过的锦衣。

这是下值回家后又出来了?贺嫣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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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沈家会经过这儿吗?贺嫣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待又有人经过巷子时赶紧躲到沈知珩身后。

脚步声又一次远去,她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都走了吧?”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看到她紧张的神色顿了顿:“既然不想玩,投降就是。”

“不行,那多没面子,”贺嫣眯起眼睛,“她们故意欺负我,想让我投降,我偏要坚持到最后。”

“谁们?”沈知珩突然问。

贺嫣顿了一下,立刻告状:“还能有谁,沈荷跟五公主呗,她们总是欺负我,无忧哥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沈知珩蹙了蹙眉:“无聊。”

说罢,就要离开,贺嫣赶紧拉住他:“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沈知珩不解。

“你得保护我,别让我被她们抓到了。”贺嫣理直气壮地寻求帮助。

沈知珩无言许久,道:“你知道这是游戏吧?”

“知道啊。”

“不过是一场游戏,你还找外援?”

“不行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不说话了,贺嫣嘿嘿一笑,将头上面具摘下来,直接扣在他的头上,系好之后拉着他就往外跑。

正在四周搜捕的‘勇士’听到动静,当即高呼一声:“她在那里!”

众人闻声看来,连忙呼啦啦追了上去。贺嫣心里暗骂一声,拉着沈知珩拼命往前跑,原本已经沉寂的天空突然再次炸开烟火,拥挤热闹的庙会正上演铁树银花,两人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中,引来无数人的注视。

“她牵的是谁?”沈荷攥着柳条不停地追,人群阻隔视线看不太清楚。

“不知道,瞧着像个男人。”另一人接话。

沈荷嫌弃地啧了一声:“这女人真是举止轻浮,大街上都敢这么跟男人拉拉扯扯。”

旁边人立刻表示认同,只有祁蕊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换了衣裳,又戴了面具,众人或许瞧不出他是谁,她却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那是她无数个春闺梦里见到的身影,是她化成灰都记得的模样。

贺嫣还在拉着沈知珩逃跑,很快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她彻底没了力气,软踏踏地跌坐在地上,双手仍兀自攥着沈知珩的胳膊。

“我不行了,好累。”贺嫣喘着气,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沈知珩无言片刻,隔着面具看向已经追来的‘勇士们’。

贺嫣顿了一下,装傻:“臣女不懂殿下的意思。”

除夕一过,年也就算过完了,她又在家里养了五六日,将身体彻底养好后才进宫请安。本来是只打算给皇后请个安的,结果进了中宫才发现良帝也在。

“可是……”

“当然是沈指挥使送你,哦对了,”琥珀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取出一个琉璃球,“这是昨晚的彩头,小姐你可真厉害,赶年兽这游戏都四五年了,今年还是第一次年兽获胜。”

这几天林香不知从哪打听到她生病的事,时不时就来贺家坐坐,虽然她每次都将人打发了,但也到了一看见他就心烦的地步,因此一对上视线,不等他开口便敷衍地笑笑,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那是,寡人可是皇帝!”良帝轻抚胡子,模样很是倨傲。

贺嫣顿了顿,无奈抬头:“当然想了。”菜且好胜,说的就是她了。

沈知珩不为所动:“没什么可看的。”

贺嫣见这两夫妻真讨论起来了,连忙制止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您二位还是先别忙活了。”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贺嫣乖乖点了点头,一旁的祁蕊笑容不变,似乎那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她静了片刻,道,“若没那么喜欢,便算了吧,虽然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但沈大人那样的性子,并非你能轻易招惹的。”

“既然玩了,就要赢。”沈知珩反手收柳,独身立于月光下。

“唔……”她挣扎着翻个身,睁开眼就看到琥珀正坐在门口吃糕点。

琥珀叹气:“救回来了,但是被一个侍卫所救,虽然性命无虞,名声却是毁了,只能将原本的婚约取消,转而嫁给这个侍卫……小姐,京都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被谁救就得嫁给谁啊。”

“贺小姐……”

“寡人可听说有人相护,你才没被勇士们抓住,可不是什么运气好。”良帝挑眉。

贺嫣嘿嘿一笑:“臣女运气好。”

“早晚的事,现在做准备,也省得到时候着急。”皇后笑道。

“还想赢吗?”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贺嫣只好乖乖依次见礼,祁蕊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她向自己行礼时也还了一个,态度和顺温婉,让良帝满意不少。

林香回神,对上祁蕊视线后笑笑:“五殿下。”

贺嫣只当没听见,转眼便消失在拐角处。

林香愣了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话没说完,祁蕊手中锦帕突然裂开,她沉默一瞬,故作无事地将帕子藏起来。

说罢,又看向贺嫣,“所以那晚是知珩相护?”

“二皇子的人来过?”贺嫣顿时打起精神,“来做什么了?”

祁蕊笑笑,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贺嫣正别扭时,她突然道:“本宫觉着,贺小姐似乎并不喜欢沈大人。”

“家中还有事要忙,就不久留了,”贺嫣笑笑,“五殿下叫臣女有事?”

贺嫣身子还未痊愈,晚上疯跑了这么久,一到马车上便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而她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祁蕊闻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抬步便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林香身侧时略微停了停,“父皇已有为她赐婚的打算,你若再不抓紧,只怕就真来不及了。”

面具之下,沈知珩弯起唇角,在第一个勇士冲上来时反手夺过柳条,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出手了。

“五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女就先告辞了。”贺嫣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了林香。

“你说的是刘侍郎家的二小姐吧,”琥珀摇了摇头,“现在传得满城风雨了,我当然也知道。”

每年赶年兽的活动都有彩头,不论哪一方赢了都可以直接去宫门口领赏。贺嫣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乖乖跟着走了,两人上马车时,沈知珩皱眉看了一眼拥挤的岸边,便带着她离开了。

“听说这次赶年兽的彩头叫你得了?”良帝打趣。

琥珀叹了声气:“真是太可怜了,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不会是被谁害了吧?不过就算被谁害了,估计也不可能追查到底了,毕竟我看刘家的意思,是能捂下来就捂下来,免得影响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祁蕊噙着笑走上前:“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贺嫣心头一跳。

贺嫣眨了眨眼:“皇帝伯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皇后无奈地看他一眼:“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辈吹嘘这个。”

他如今虽用刀,却是自幼修习剑术,一手剑舞得婉若游龙潇洒肆意,纵然武器是一根柳枝,也能四两拨千斤。

贺嫣连忙扭头,就看到岸边瞬间围满了人,一个男子直接扎进水中将落水的姑娘救了上来。她本想上前看看情况,但周围实在太乱,没等她靠近,沈知珩便将她带走了。

贺嫣:“哦。”

贺嫣休息片刻呼吸逐渐均匀,再看向沈知珩时不由得好笑:“只是一场游戏,至于吗?”

林香还在眼巴巴地望,身后却传来祁蕊凉凉的声音:“别看了,已经走了。”

“小姐,你醒啦。”她笑着放下东西。

“……京都礼法严苛,她在大庭广众下被外男从水里抱起,自然只能嫁了。”贺嫣扯了一下唇角,“为了所谓规矩,全然无视女子死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祁蕊嗤了一声:“可惜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祁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喜欢贺嫣?”

皇后闻言也思忖道:“那臣妾可得早做准备,至少要将嫁妆先备好。”

贺嫣伸了伸懒腰:“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不止良帝,还有祁蕊。

祁蕊静了静,突然道:“父皇和母后如此打趣贺小姐,贺小姐应该很为难吧?”

祁蕊见她如此敷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或者说,没那么喜欢,”祁蕊扬唇,“贺小姐虽年过二十,可心性却如孩童一般,许多事或许自己都想不清楚,本宫虽与你不甚来往,可也不忍看你稀里糊涂地定就终身,所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贺嫣顿了顿,很想假装没听到,但还是挂上笑回头:“五殿下。”

贺嫣笑笑,正要再说什么,远处码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接着便有丫鬟惊呼:“小姐落水了!”

贺嫣连连摆手,帝后只当她是害羞了,反而打趣得愈发厉害。贺嫣实在撑不住,赶紧找个借口溜走了,结果刚走到外面,身后便有人唤她:“贺小姐。”

一刻钟不到,拎着柳枝作威作福的勇士们便被揍得吱哇乱叫缴械逃走,再没人敢来找贺嫣的麻烦了。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你现在可以准备去宫里领赏了。”沈知珩打断。

贺嫣顿时心底暖暖的。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贺嫣笑嘻嘻接过琉璃球把玩,蓦地想起昨晚有人落水的事,便问琥珀知不知道。

“那又如何,烈女也怕缠郎,她早晚会对我有兴趣的。”祁蕊母亲是林家远亲,两人也算相熟,林香又是林丞相独子,论权势不比祁蕊这个公主差,因此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

“送了许多吃食,应该是二皇子听说了小姐没用晚膳的事,这才派人来的。”琥珀笑道。

林香扬唇:“很明显?”

“怎么就满城风雨了,人没救回来?”贺嫣疑惑。

“……我还没看到呢。”她小声抗议。

“以知珩的性子,竟能容忍你如此胡闹,可见他对你还是不同的,”良帝心情极好,“这样看来,寡人要早些备下赐婚的圣旨了。”

说罢,怕贺嫣心情惆怅,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沈大人昨晚将您送回来后,二皇子府上的人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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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一过,天儿倏然暖和起来,贺嫣穿得厚厚的,坐在院中晒太阳时像个胖乎的福娃娃。

琥珀一进后院,便看到她揣着手满足地眯着眼睛,一时间可笑又可气:“小姐你再这么晒下去,不出正月就得晒黑了。”

“才不会,小姐我天生晒不黑。”贺嫣嘚瑟一句,又问,“林香呢?打发走了吗?”

“已经打发走了,”琥珀叹了声气,“我现在可算知道,沈家整日被咱们纠缠有多心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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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那位公子哥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三不五时就要来一趟,每次都带一堆东西,一副打算死缠烂打的阵势。

“如今外头都说他对小姐痴心一片呢,”琥珀提起这事就觉得糟心,“痴心个屁,他甚至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送来的全是小姐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看他就是瞧上咱们贺家的权势了,想上赶着给贺家做女婿呢!”

“你倒不算蠢笨。”贺嫣闻言直乐。

琥珀叹气:“别笑了小姐,赶紧想办法让他死了那份心吧,我这一天到晚的应付他,真是快烦死了。”

贺嫣见她是真心烦了,想了想道:“等过了大伯母生辰吧,我进宫一趟,让皇帝伯伯直接找他爹,保证他不敢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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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笑着拍拍她的手,便拉着她去给沈家大伯母挑礼物了。

沈家大伯母的生辰在正月十三,元宵节的前两天。沈家上下虽然低调,可对这位当家主母却十分敬重,所以她每年生辰都会大办一场,大半个京都城的达官显贵都会前来捧场,今年也不例外。

转眼就到了这日,恰逢艳阳天,不少小姑娘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乍一眼看去春红柳绿清新怡人,反倒是贺嫣还穿着厚厚的棉衣,衣边上的兔绒白白的一团,瞧着喜庆又暖和。

贺嫣下了马车,一看见其他姑娘的衣裳,立刻哀怨地看向琥珀。

琥珀轻咳一声:“春捂秋冻,对身体好。”

贺嫣撇了撇嘴,刚要开口说话,嘲笑声便响了起来:“贺小姐穿这么厚,是打算去湖里打鱼吗?”

贺嫣一抬头,就看到穿着时兴春装的沈荷,心里顿时更哀怨了。

“浓浓阿姊这样好,暖和。”沈叶笑得憨厚老实。

沈荷翻个白眼:“你看她什么都好。”

沈叶只当没听见,笑着接过贺嫣送的生辰礼,然后压低声音道:“浓浓阿姊,大哥在他自己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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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叶:“外头人太多了,他不喜欢,恰好二殿下来了,他便在自己院中招待了。”

“二殿下也来了?”贺嫣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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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叶真乖,”贺嫣顿时快乐了,“我去找你大哥啦!”

“去吧,大哥看到你肯定高兴。”沈叶笑呵呵目送她离开,一回头就对上自家妹妹不满的眼神。

沈荷:“母亲都说了,无意她做沈家儿媳,二哥还整日瞎撮合什么。”

“母亲也说过,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怎么想。”沈叶认真道。

沈荷嘁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大哥会喜欢粗鲁无礼的贺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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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叶无意与自家妹妹斗嘴,随意找个借口便离开了,气得沈荷直跺脚,最终看见祁蕊来了心情才重新好起来。

沈家兄妹说话的功夫,贺嫣已经带着琥珀到了沈知珩的听雨轩门前,琥珀看了眼别致的园子:“小姐,您自个进去吧,我找个地方偷懒去。”

贺嫣闻言答应一声,目送她离开后便要进园子,只是一只脚还未踏进去,身后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贺小姐!”

贺嫣眼皮一跳,赶紧加快速度,却还是被拦了下来。

“贺小姐,我唤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理我啊?”林香抱怨。

……知道我不理你就别喊了啊。贺嫣无奈,挤出礼貌的微笑:“没听见,林公子有事吗?”

“几日未见,贺小姐似乎清减不少。”林香看着贺嫣,眼睛含情脉脉。

贺嫣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干笑:“林公子看错了吧,我吃得好睡得好,又怎会清减。”

“怎么会,我分明瞧着你像是瘦了,你看你的腰都纤细……”

林香说着话,竟然胆大包天伸出手来,像是要亲自量量她的腰身,贺嫣没想到他竟如此放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要开口呵斥时,一股力量突然将她往后拽了一步,林香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沈指挥使。”林香尴尬一笑,故作无事地收回手。

沈知珩冷淡扫了他一眼,继而看向贺嫣:“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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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地方偷懒去了。”贺嫣老实回答。

“下次出来时刻带着,遇上不三不四的人了还能抵挡一二。”沈知珩声音冷淡,说出的话却十分热辣,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林香脸上。

林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咬牙说一句:“在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说完,直接扭头就走,沈知珩这才给他一个正眼。

贺嫣见林香远去,轻呼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沈知珩:“幸亏无忧哥哥你来了!”

沈知珩冷笑一声,扭头就往听雨轩里走,贺嫣愣了愣赶紧跟上:“你生气啦?”

沈知珩不语。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生气了?”贺嫣不解。

沈知珩还是不理人。

贺嫣摸摸鼻子,腆着脸继续跟:“你这性子也太反复无常了,也就是我脸皮厚点,换了别家姑娘,闹不好就要与你决裂……”

话没说完,沈知珩已经停下,她一时不察磕在他后背上,赶紧后退两步站稳。

“没长脚?”沈知珩面无表情地问。

贺嫣顿了顿,刚要问什么意思,就听到他又说:“见了脏东西,不会自行躲开?”

……明白了。贺嫣也觉得冤枉:“他一开始还挺正常,谁知道会突然举止轻浮。”

“他的品性,你不知道?”沈知珩冷淡反问。

贺嫣刚才差点被轻薄,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接连逼问后连找二皇子的心情都没了,撇了撇嘴赌气道:“全怨我总行了吧!”

“怨谁?”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贺嫣顺着声音看去,对上祁远噙着笑的眼睛后,眼圈顿时红了:“二殿下。”

“哟,这是怎么了?”祁远吓一跳,三两步走过来,“沈知珩,你欺负浓浓了?”

“你自己问她。”沈知珩丢下一句,便面无表情离开了。

贺嫣见状,顿时气个半死:“你真烦人!”

沈知珩的身影已经越过拐角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听见没有,贺嫣恼得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扔了过去。

祁远直乐:“好了好了,你还没同孤说,究竟发生何事了?”

贺嫣深吸一口气,委屈哒哒地说起刚才的事,祁远听得脸上笑意淡去,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沈荷愣了愣,立刻期待地看向她,祁蕊只是温柔一笑,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琥珀看着她眼角泛红的样子,沉默了。流言如虎,她明白的。

贺嫣深吸一口气,强忍体内的悸动道:“这药……有点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琥珀借着烛光看出她身上有点红,顿时皱起眉头:“难道是起了敏症?”

“他才不是,”贺嫣轻哼一声,“无非是觉得我在他家地盘上差点被轻薄,是给他惹麻烦了,他才会如此生气,要不是我姓贺,他刚才估计都要将我撵出去了。”

月光下,贺嫣涣散的眼神逐渐坚定,沉默许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想办法回正厅,请、请二皇子过来……”

眼看着一桌子贵夫人都在保媒拉纤,贺嫣只觉头都大了,正要找个理由逃走时,寿宴却正式开始了。看着丫鬟们端着美食鱼贯而入,她只好继续坐着。

琥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怎么会,女客的都是果酒。”沈叶疑惑。

鬼鬼祟祟的声音就在假山外,主仆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对方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

“……说不了,怪难受的。”贺嫣眉头紧皱。

这条路是不能走了,谁知道走到前面会遇到什么人,琥珀只能搀着贺嫣原路折回。然而对方似乎已经料到,她们刚走了一小段路,便又隐约看到有人堵住了回去的路。

“我这副样子回去,就全完了。”贺嫣咬牙道。

“还在生气了,”祁远失笑,“你去将她请过来吧。”

贺嫣离了正厅后,丝竹声也被抛在身后,只觉瞬间清净。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琥珀搀扶才能慢吞吞往外走,只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小姐!”

祁远勾唇:“总算是笑了。”

她们在漠城时整日疯跑,什么腌臜事都见过,自然明白‘有东西’是什么意思,再看前方空无一人的路,隐约却有人影窜动,便什么都不必说了。

美食、美酒很快摆了满满一桌,歌舞丝乐齐上阵,小辈们以祁远祁蕊为首,各持酒杯上前祝寿。贺嫣的酒杯也被满上,端起来时并未注意到丫鬟慌乱的眼神。

回不了走不得,两人彻底被堵在了路上。贺嫣药效发作,软绵绵地靠在琥珀身上,琥珀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静了,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可怎么可能呢?即便沈家大部分人和宾客都在正厅,路上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吧?巡守的侍卫呢?各院落间的指路小厮呢?

贺嫣点了点头,蔫蔫的。

虽然贺嫣这阵子在京都闹出不少事,但对于大部分权贵人家而言,仍然是个不可多得的香饽饽,纵然她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沈知珩……大家都清楚,以沈知珩的性子与前程,万不会对她有兴趣,所以她所谓的心仪根本不重要。

“人呢?”

贺嫣看一眼主位,除了主家几位还有祁远和祁蕊,而祁蕊就坐在沈知珩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传来一点轻微的脚步声,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纤细的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最终死死抓住一块石头。

“怎么了?”沈荷殷勤地凑上来。

“到时候孤去给你作证。”祁远看向她。

“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祁远无奈。

“怎么了?”祁远瞧出她的不对,忙问。

沈荷咳了一声:“也许是她拿错了烈酒。”

“他哪有你说的这么无耻……”祁远失笑。

贺嫣嘶了一声:“这酒好辣。”

“接下来该怎么办?”琥珀小声问,“我们回寿宴上吗?”

祁远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倒是沈知珩另一侧的祁蕊,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却还是因为沈知珩话里的熟稔绞紧了帕子。

“愿大伯母天天开心、日日高兴。”前面那群人把祝寿词都说出花了,贺嫣没了词儿,只好粗俗些。

贺嫣见他不帮自己,顿时眼圈一红,吓得祁远赶紧安抚:“知珩就是这么无耻,我们不理他了!”

本就是个小插曲,也无人在意,只是贺嫣回到座上后,越来越不对劲。琥珀见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得凑过去低声问:“小姐,你怎么了?”

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哪坐满了?贺嫣心里嘟囔一句,却在对上沈知珩的视线后,果断选择了旁边的桌子。

贺嫣打起精神应酬:“还没有呢。”

贺嫣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乐出声来。

高大的身影倏然出现,她攥着石头朝他砸去,却在下一瞬被攥住了手腕。

贺嫣猛地抬头,对上熟悉的眼睛后顿时心绪一沉。

贺嫣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无意见对上沈知珩的眼神后轻哼一声。

沈知珩扫了他一眼:“不计较,就不长记性。”

正左右为难时,贺嫣不知哪来一股力气,拉着她就朝后院跑。那些围堵的人似乎没想到贺嫣会突然改变路线,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来追。

琥珀心急如焚,却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咬着牙将人扶起来躲到假山后。

“没看见,是不是往那边去了?”

“贺小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也不知可有许配人家?”副桌上,贵夫人笑呵呵地问。

祁蕊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让沈大人彻底摆脱贺嫣?”

琥珀心里一沉:“小姐……”

“可有想过找个什么样的?我家里有个侄子,生得英俊不说,读书还好……”

贺嫣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艰难开口:“我那杯酒里……有东西。”

虽然心情好了,但还是生沈知珩的气,所以贺嫣没有留在听雨轩,而是找到偷闲的琥珀一起打发时间,直到晚上寿宴时才出现。

贺嫣偷瞄他一眼,脸颊微微泛红。

郑淑今日心情好,闻言笑了起来:“那便谢谢嫣儿了。”

贺嫣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顿时一涌而出,冲得她脑子一懵,小脸都红了。

“贺小姐来得不巧,主位已经坐满了,您去旁边那桌吧。”沈荷假笑道。

沈知珩抬头看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小姐,怎么不走了?”琥珀疑惑。

“也许吧。”贺嫣心里莫名烦躁。

“这个林香,果真是狗胆包天。”他冷声道。

贺嫣晕晕乎乎越走越慢,直到体内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她才猛地停下来。

沈知珩面无表情:“不去。”

半晌,她看了眼另一张桌子上的林香,静了片刻后拉了拉沈荷的袖子。

祁远目光温和了些:“行了,你也别生知珩的气了,他也是关心则乱。”

都这样了,自然不好再留下,贺嫣打起精神提出告辞,这才带着琥珀往外走。祁远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一时觉得好笑:“这是喝醉了?”

琥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当即扭头就跑,贺嫣独自一人藏在假山后,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意识涣散,全靠咬紧牙关才勉强保持清醒。

夜深了,越是远离正厅,周围便越是安静,静得贺嫣只能听到自己和琥珀急迫的呼吸。两人拼命往前跑,跑了好长一段路后贺嫣脚下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贺嫣撇了撇嘴:“横竖是秋后的蚂蚱了,我明日一早就去跟皇帝伯伯告状,看他还怎么嚣张。”

“这祝词好,实在。”祁远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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